陸子恭從馮府出來,走了一段就出了桐花巷。
正所謂東富西貴,南貧北賤,桐花巷正好位於西城。從巷子裏一出來,就是一條寬闊的繁花熱鬧的大街。巷子鬧中取靜,的確是居住的好所在。
陸子恭一路上一直想著這次的牢獄之災,從前想到後,又從後想到前,心中又是唏噓又是感歎,不知不覺已走到一家茶館,正感覺有些口渴,想進去要杯茶喝,不意肩膀被人從後拍了一下,不覺唬了一跳。
然後聽到一個聲音道“陸兄,你怎麽在這裏?”
陸子恭回頭一看,隻見身後正站著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玉麵薄唇,容顏俊雅。
不覺笑起來道:“怎麽是你?嚇了我一跳。”
原來這個少年正是子恭的同窗劉望林,二人素來要好,交往厚密。
劉望林笑著道:“你見到我不奇怪,卻是我見到你有些奇怪。聽說你開罪了陳友菊,他倚勢欺人,汙你偷盜。這兩****因家中有事不曾去學裏,回來聽說這件事,正要為你設法,卻不想在這裏遇到你,難道這件事竟是謠傳嗎?”
陸子恭苦笑著搖頭:“何曾是謠傳,這次是我福大命大。”
劉望林身後跟著的小廝提醒道:“兩位爺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吧。”
街上人來人往,的確不是說話的所在,於是一起走進茶館,對麵坐下。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都笑了。
劉望林忍不住先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快同我說說。”
陸子恭又唉聲歎氣了一回,不免將前情講述了一遍。
原來能到國子監中讀書的人非富即貴,家中都頗有些勢力或是同貴人有些沾帶。陸子恭能到國子監讀書也是因為從前走了一個貴人的門路,才得躋身。隻是進去容易,立足卻有些困難。人打聽得他家中無權無勢,自然低看他。別的人倒還好,頂多是不交往就完了,偏偏這大理寺少卿的幼子陳友菊是一等饞貴驕貧之人,平時很看不上陸子恭。見了他總要欺侮辱罵兩句。而偏偏陸子恭又是個有些剛性的人,並不奉承巴結他,被他說得狠了,還會說上兩句硬話。因此這陳友菊心中便不痛快,一直想著要找機會給他個厲害瞧瞧。
這次學裏上課,陳友菊突然告訴夫子,說自己有一方澄泥硯原本好好放在案上,不過課間出去一會,竟然不見了。同學們一到下課都是要出去玩耍的,隻有這陸子恭向來同人不大和睦,有時候會待在房中看書,想來想去,這賊必是他無疑了。一搜之下,那方澄泥硯果然就在陸子恭的包裹中找到。這真是禍從天降,陸子恭當時看得都傻了。
學生們明知道這次偷竊事有蹊蹺,也有明白看見陳友菊將硯台裝到陸子恭包裏的,卻都裝不知道。畢竟陸子恭家境貧寒,一無仗勢;陳友菊父親卻在大理石當差,沒有為陸子恭開罪陳友菊的道理。
如此一來,陸子恭的罪名就被坐實了。
說完,陸子恭不免又歎息了一回:“從前費盡千辛萬苦才進了國子監,早知道今日,我當初就不費那些心神了。”
劉望林道:“那陳友菊倚強淩弱,虐害同窗,總有倒黴的一日。你功課用心如此,天賦其才,總有蟾宮折桂的一日,到時候你再看他。”
陸子恭連連歎息:“我雖然自負學問尚可,但也不覺得一定就榜上有名。天下間才子原多,不說別人,單說你,我雖然癡長你三歲,論學問還不及你。”
劉望林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脾氣比起陸子恭來灑脫許多,笑著道:“雖然說武無第二,文武第一,但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些。天下學子雖多,但如你這等才學的人也沒有多少。當然,我的學問倒是不差,但我在製藝(八股文章)一道卻不及你。你也曉得,我對死記硬背有些不耐煩,底子沒有你紮實。我們兩個若一同考試,我自認是考不過你的。”
陸子恭道:“隻怕等不到考試的那一天,我就要在學中待不下去了。”
劉望林明白陸子恭的意思,是擔心陳友菊生事做耗,因此同他道:“未免陳友菊再找你的麻煩,我去同他講講何如?”
陸子恭搖頭道:“你若為我得罪了他,我心裏更加難安了。”
劉望林就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你一個七尺的男兒,怎麽偏有些婦人的習氣。我都不怕得罪他,你又有什麽好替我怕的,難道你不知道我家也是有些權勢的,那陳友菊家跟我家比,是提鞋也不配的,隻是一向以來,我並不喜歡顯擺這些,難道你就認為我膽小怕事了不成?”
陸子恭連忙起身拱手道:“你千萬不要這樣想。我萬萬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雖然整天讀死書,但也明白為官做宰者,講究的是八麵逢源,以和為貴,你若憑白為我開罪他,讓我怎麽過得去呢?”
劉望林道:“你這話雖然說得不差,但卻也有無理的地方。雖然說做官要以和為貴,但是若隻知道和氣,全無一點原則,麵団子一般,那樣的官不做也罷了。若果真我今天為你開罪了人,難道來日我遇到事情,你就不會為我開罪別人了?咱們做朋友的,本就是你幫我,我幫你,若不如此,同酒肉朋友又有何區別,交往也就無益了。”
陸子恭聽如此說,知道再難推辭,連連拱手相謝。
旁邊伺候著茶水的小廝道:“陸相公,我家公子向來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的,你不必在意。”
劉望林笑罵他:“好狗頭,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兩個人吃了茶,又說倒這次陸子恭如何被放出的緣故。
劉望林聽說隻是往順天府送了一封信和兩盆花,不由笑著道:“這馮府的姑娘倒是一個有意思的人。一向聽說這位小姐很不通情理,如今看來倒也未必。”
雖然林嬤嬤在陸子恭麵前並沒有說過寶珠的不是,但陸子恭還是從別人的閑談中略知道這位小姐的秉性,此次這件事情她解決的不可謂不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