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紹恒掛了電話,走進病房內,天色暗得如潑墨般,病房內的燈仍然煥白的亮著。
燈光下的沈如期睡得很沉,他走近了,指腹輕輕劃過她的蒼白的臉頰,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他搬過一張椅子,在病床旁坐下,掌心是她纖弱的手掌,他牽過不少次,從未感覺像今天這般柔軟。
他懸在半空的心稍稍落定,疲乏繾綣在眉間,他斂上眸子,竟也趴在她的手邊睡了過去。
天色已經微微亮,他先醒了過來,握著她的手臂麻木了幾分,抬眸,她還睡得正好,他輕輕起身,霖風得令已經送來換洗的衣服,他走到裏間的浴室衝了澡出來。
霖風還立在病房外的走廊,見他開門出來,耳語幾聲。
他皺了皺了眉頭,聲音帶著初醒時的啞沉,“我知道了。”視線掠過門外站著的保鏢,他理了理西裝走出了病房。
沈如期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麻醉藥效過去,仍然乏力得很,撩開眼皮,亮堂的光讓她有些不適應,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視線裏,有護士走進病房,檢查她的身體,她很配合。
護士看她的眼神,帶了幾分探究和敬畏,神情是客套的禮貌,護士幫她量了體溫,檢查了傷口,換了藥,測了心率,明明是幫助她好轉,但她的興致缺乏得很,臉色蒼白,形容憔悴,視線凝在遠處,任由護士的擺布。
一番檢查結束之後,她又將自己裹在了被子裏,護士年長不少,見她這般到底有些心疼,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內心掙紮一通,還是開了口,“沈小姐,到底年輕,恢複得蠻快。”
她仍愣愣望著窗外,那顆夏日長青的樹陸續掉了幾片枯葉,飄在空氣中回旋,她心不在焉,不對題地問,“今天幾號了?”
護士遲疑,還是回答了她一個日期。
她眉目深深擰著,眸子裏總聚不了光,輕輕恩了聲,好似這個答案很無足輕重。
護士見她這樣飄忽,有些擔心,喚了聲“沈小姐....”
“天涼了。”她沒來由說了這句話,收了視線,將自己裹緊被子裏。
“沈小姐,是有哪裏不舒服嗎?”護士關切地問。
沈如期把自己悶在被子,聲音沉沉從被子裏傳來,“沒事,我隻是累了,想休息。”
護士也不再打擾她,“那您好好休息。”說完,就退離了病房。
病房內,又剩下沈如期一個人。
她很困乏,但總也睡不著,可能是睡多了,又可能是心思太重。
醒來前,夢裏,那個沾著滿身血水的孩童泣泣啼哭,喊她,“媽媽,救我。”
畫麵太過猙獰,生動得在她的腦海裏回放,她心上揪緊,眼淚在眶裏漫出,再也控製不住躲在被子裏嗚咽哭出聲來,寒意在身子肆意翻湧,她顫抖著縮成一團。
時皓宇走到病房便是看到這樣的情景。
早上檢查的護士不放心她,又回去報告了時皓宇沈如期的狀態,時皓宇過來病房想確認情況。
哪知道這情況並不如意。
時皓宇皺眉走近了病床旁,“如期”他輕輕喚了她一聲。
被子下麵的人沒有反應,他想掀開被子確認她的狀況,但她死死抓著被子不肯出來。
悶沉沉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很堅定,“你不要過來。”
沈如期的抗拒顯然不能采取強硬的措施,效果會適得其反。時皓宇無奈,想了想,還是撥通了顧丹的電話。
顧丹還在廚房給沈如期熬著粥,這一通電話,讓她趕忙裝好粥,飛奔到了醫院。
好在這個時間點路況並不擁擠,顧丹到醫院也並未耗費太多的時間。
顧丹到病房的時候,時皓宇和沈如期還在僵持中。她使了使眼色,時皓宇領會,離開了病房。
顧丹走近病床,輕輕開了口,“如期,是我。”
被子裏的沈如期停住了顫抖,沒了動靜,仍然沒有從被窩出來的動作。
顧丹放下手頭的粥盒,繼續說,“如期,我給你熬了粥,你快出來,可香了。”
沈如期仍舊未動,顧丹有些著急,手剛觸及被子。
便見沈如期從被子裏鑽了出來,臉上掛著幾道淚痕,汗漬讓她的頭發濕答答沾在鬢角,稍顯淩亂,她的麵容蒼白得很,像是徹底失去了血色。她直了直身子,手指無力垂在兩側,嘴角刻意勾起一抹笑,“丹丹,我沒事。”
可她虛弱的聲音並沒有讓她看起來一點事情都沒有。
顧丹坐到病房,一把抱住她,“如期,你不要嚇我。如果你想哭,就痛快哭出來好不好,不要硬撐著。”
她任由顧丹抱著,被圈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但她還是覺得冷,冷得渾身發抖。
眼睛空洞無神,機械地眨動著,“丹丹,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她真的好像給太多人帶來了麻煩,如果不是因為她,宋先哲也不會到現在下落不明,如果不是因為她,她肚子裏這個鮮活的生命不會消失得如此,如果不是因為她,顧丹現在不會如此擔心,把太多的時間浪費在她的身上。
可她明明不想給任何人帶來麻煩,為什麽到頭來會這樣呢?
她想不通。
就像她想不通,為什麽一身清廉的父親會被人舉報貪汙,想不通,她的父母怎麽就從那20樓一躍跳了下來,想不通,她曾和程毅騰那麽相愛,到後來,走到那步局麵。
可她從來不曾貪婪地奢望,她想要的隻是和愛的人,生個可愛的孩子,平安喜樂的過完這一生。
到如今,愛的人沒有了,孩子沒有了,人生的平安喜樂被毀得七七八八。
她還剩下什麽,一副被損壞的身子,一個不愛她卻偏偏留她在身邊的人,間接殺死一條生命的負罪感。
“如期,你瞎想什麽呢?一點都不麻煩,你好好養身子。不要胡思亂想。”顧丹邊說,邊輕柔撫著她的後背,顧丹在安慰她,可效果不佳。
他們閉口不提那些因為失去帶來的傷痛,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那些傷痛已經在她的心上紮了根,用這世間最有效的良藥也根治不了。
沈如期輕輕推開顧丹的懷抱,她不想讓顧丹擔心太多,隻好強裝無礙,吃力在嘴角勾起一抹笑,“不是說給我帶了粥嗎?”
顧丹打開飯盒,粥的香味散在空氣中,她眉間撐起一抹喜色,“真香。”
她機械般的將粥往嘴邊送,一口又一口,她的胃在抵抗食物的填充,可是她不想讓顧丹擔心,硬硬塞了好幾口,她吃得很幹淨,如應付任務一般。
她將幹淨的飯盒放在顧丹的麵前,像是等待被表揚的小孩子,她明明笑著的,但是眸子的哀愁扼殺了她所有強顏歡笑的努力。
寒意仍在體內隨著血液流動,微不可查的顫動,像是要將她身體的零件都震出原位,她好冷,粥的熱量並不能緩解這份寒冷,可這天才冷了幾分而已,她卻已經像是寒冬來臨。
她裹緊了身上寬鬆的病號服,縮了縮身子。
顧丹收好飯盒,轉身,沈如期已經又躲回被子,合上了眸子。
輕輕喚了幾聲,沈如期依然沒有回應,顧丹走進理了理她額頭沾著的發絲,她閉眼的時候很安靜,纖細的睫毛微翹,如同翩躚的蝶翅,她本就生得白皙,皮膚嬌嫩,活像一個洋娃娃。
顧丹掩好裹在她身上的被子,確認了一眼,走出了病房。
外麵的天有些陰沉,沈如期聽到門上的聲音之後睜開了眼,從被子裏起身,她坐在窗口,愣愣望著遠處。
“嗒”一聲門從外麵打開。
她下意識轉過身子。
視線裏的人影,她並不陌生,隻是很詫異。
對麵的蕭惠茹更是詫異,先開了口,“是你?”
沈如期擰了擰眉,不知道這時為何出現在病房的會是jolin,她和jolin的交集並不深厚,況且自從秦謙“警告”了她之後她和jolin並沒有再有來往,她想開口問jolin為何出現在這裏。
但蕭惠茹自顧自開了口,“如期,沒想到是你。我知道你很詫異,詫異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蕭惠茹頓了頓,舒出一口氣,“我也沒想到,會有一天,我會站在這裏打算用一種很請求的口吻,讓另外一個女人離開我深愛的男人。”
深愛的男人,可她和秦謙更是無瓜葛。
麵對蕭惠茹情深意切的話,沈如期開了口,“jolin,我想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蕭惠茹似乎很抗拒這個名字,眉目重重皺起,“如期,我更希望你叫我惠茹。”
惠茹?蕭惠茹?她刹那間反應過來。
腦中如一道驚雷閃過,她的心泛麻,她甚至都沒有想過,有那麽一天她這個替身和正身正麵對峙會是怎麽樣的場景,如今真真切切發生了。
沒有針鋒相對,沒有刀槍相見,氣氛很平和,一片枯葉,從窗外緩緩落下,都能被她捕捉到。
蕭惠茹自然也沒有想到,她鼓起誌氣要對付的“狐狸精”竟然是眼前的人,這個人她從見第一麵起很有親切感。如果沒有回複記憶的話,她還可以用jolin的身份,她想,她們會處得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