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又搬回了西偏房,申屠玥最終采納了樊妃的建議,將碧玉留在了樊妃寢殿中。
凜凜和壁雲早早在門口迎著,一見碧玉,拉了她的手,又哭又笑。
“其實我們沒臉麵見你,眼睜睜看著你受罪,卻無能為力……”凜凜顯得萬般無奈,眼角濕潤,“殿下的意旨沒人敢違背,我倆人微言輕,在殿下身邊總是如履薄冰,生怕有閃失……這些日子,你都成了府上新的忌諱,沒有下人敢在殿下麵前提到你的名字……”
碧玉微微一笑,拍拍凜凜的手背,“我都明白。”
璧雲抹了抹淚,衝凜凜示意了一下,凜凜立馬用手蒙上碧玉的眼睛,“碧玉,猜猜我鬆手之時,你會見到誰?”
碧玉笑著搖頭,“你們這些鬼精靈的心思,誰能猜得出?”
璧雲假裝歎息,“唉,真是遺憾了,我們如此良苦用心,還被當成是調皮搗亂。”
凜凜幫腔說:“就是啊,我們可是想著要給你送一份見麵禮,你一準驚喜。”
碧玉更加好奇了,伸手想抓開凜凜的手,凜凜卻故意悟得更緊些,三人又嬉鬧了一會兒,凜凜鬆了手。
一見出現在眼前的人,碧玉激動得叫出聲來,“夜來姐姐。”熱淚灑了出來。
夜來眼中也含了淚,百感交集,融進一聲稱呼裏,“碧玉。”
兩人像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凜凜和璧雲心上高興著,想著她二人有著無數體己話要說,便借故跑開了。
碧玉拉著夜來進了房門,坐下。
“夜來姐姐,沒想到你會來看我。”碧玉歡喜著。
夜來搖搖頭,微笑著,“我不是來看你的。”
碧玉納悶,聽得夜來又說:“我是回來陪你的。”
心上一驚,隨即不安,“姐姐,你糊塗了嗎?好不容易出了這府,怎麽又回來?”
“碧玉,你早就疑心湘亭,卻選擇一個人承受……我出了府,遠離了這場紛爭,你卻遭受著苦難……樊將軍全都告訴我了,你為何不讓我與你一起承擔?”夜來心中不平,又急又氣地表明態度。
“我不是有意的,當時的情形猶如迷霧,根本看不清前麵是否有路,你已經深受其害了,我怎能繼續牽連你?想著東海王多少對自己有些情意,便忽略掉了許多不可測的因素……受了些身體上的苦,其實不算什麽,姐姐不必耿耿於懷。何況我現在,也算是苦盡甘來,不是已經熬出來了嗎?”碧玉寬慰著夜來。
“苦盡甘來?”夜來質疑說,“也就你會編著胡話安慰人……誰會在乎漫長苦難之後吮吸到最後一絲甘甜?何況,一種苦結束了,另一種又會接踵而來,何時才有窮盡的一天?我已經拿好了主意,要回來陪你,否則,再發生類似上次柴房中的情形,可就真是叫天天不應了……樊將軍不可能總是在你危難的時候及時趕到……我回來陪你,也是他的意思……更何況,我沒忘記之前約定好的事情,我們來到這東海王府為奴為婢,圖的是什麽?河間王是除掉了,可是該為大王殉葬之人,又何止他一人?”她的話發人深省。
碧玉將心上濃烈的恨意浸入話中,異常冷酷地說:“我無意中從樊將軍口中得知,他正在征討張瓘——這個人,我隻恨不能將其食肉寢皮,可惜卻無力動他半分……我尋思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所以鐵了心要媚好申屠玥,我向他示弱、妥協,為的就是卷進這個漩渦之中,哪怕同歸於盡,我也要將他溺死,這個獨眼的妖怪!”
夜來隻覺她的眼神和語氣狠辣了許多,跟數月前那個碧玉相比,多了一種堅不可摧的力量。
夜來重回東海王府,申屠玥隻是一笑置之,仍然將她留在鎏金殿裏侍奉。
這一日,夜來奉命往書房裏送茶。
剛剛走到書房門口,見房門虛掩著,正要推門稟報時,一個並不十分響亮的聲音竄了出來,話裏有著濃重的冒險意味,“……內弟……這回盡量留下張瓘的活口,這是一頭猛獸,我要馴服他……”
夜來心中一震,將站在門口的時間延長了。
她一麵屏住呼吸,一麵四下留意。
申屠玥和樊楓接下來的一席話落了一大半在她耳裏。
“……此人心狠手辣,留下終究是個禍害,斬草需除根……姐夫此舉猶如火中取栗,得不償失。”樊楓直言不諱。
“……”申屠玥像是冷笑了一聲,嗓子低著,“……我身邊不缺狠辣的人,也不缺有謀略的人……可是沒人能二者兼有……張瓘符合我的設想,這樣的人這麽輕易就死掉了,實在是辜負了上天賜予他作惡的天賦……養虎固然成患,可是若能馴化這百獸之王,又何愁不能稱雄山野?”膨脹著的野心像是衝破了一切界限,無邊擴散。
“……此次聖上令我再次掛帥出征,為的就是直取張瓘首級,何況這次隨我一同出征的將領裏,還有不少昔日長沙王的故將,他們發誓要為長沙王報了這血海深仇……身為一軍主帥,若是做出違背軍心的決定,必會消損戰鬥力……”樊楓的態度依然很堅決。
“……我隻是拿他做一個試驗,若是不能遂我心意,再斬殺也不遲……內弟又何必如此執拗?內弟若是擔心不能服眾,大可為張瓘尋個替身,如此一來,我們便是對張瓘有了再造之恩……聖旨早就沒那麽神聖了,軍心也不過是名利之心而已……”他漠視著君主的威儀和三軍的人心。
“叛軍聲勢浩大,姐夫為何如此確信,我就一定能勝出,而張瓘一定會成為我的手下敗將?”樊楓像是故意刁難,換了一種方式維護著軍人的尊嚴,“若是我手下的部眾真如姐夫所述,是一群急功近利、貪生怕死之徒,我又有何必勝的把握?姐夫怕是壓錯了籌碼……”
“……你會輸嗎?樊家公子有烏桓騎兵,北軍中侯有洛陽禁軍……你還這麽年輕,卻重權在握,很多人會因你而寢食難安……你若不是我的內弟,我絕難容你……”這番話聽得夜來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既然如此,姐夫又為何希望我一再立下蓋世功勳?若是他日生出異心來,你就不擔心我會六親不認?”
一陣長笑,笑聲漸漸平息,“你若生在我申屠家,會是個厲害角色,我那三哥怕是也不如你,可是你是樊楓,姓和名都是如此溫文爾雅,你會加了千金的砝碼在心上嗎?你與我不同,我得到的越多,越是會有向往,而你……失去的越多,越是會有收獲……”
申屠玥的話盡是禪機,夜來苦心參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不明就裏,心中一想,自己已經偷聽了好一會兒,若是再繼續下去,難免不被發現。
調整了一下情緒,清了清嗓子,裝出一副冒失的樣子,“奴婢為殿下奉茶。”
書房內的聲音被夜來切斷了,也為申屠玥和樊楓的爭執留下了一段緩衝的時間。
“進來。”一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話。
樊楓見前來送茶的人是夜來,輕輕笑了一下。
回到西偏房。挑了個空隙,夜來便迫不及待地將聽到的對話內容告訴了碧玉。
碧玉聽完,一臉愁容,狠狠說:“定不能讓張瓘活。”
夜來重重點頭,憂著,“東海王有意讓樊將軍留一條活路給張瓘,他的膽識和心機已經超越了常理……樊將軍的態度還不明朗,這讓人心上總是不安。”
“樊將軍沒理由聽從申屠玥的指令,可是他畢竟是申屠玥的內弟,兩人有著複雜的牽連,一榮俱榮……即使不顧慮申屠玥,他也會為自己的姐姐考慮。”碧玉心思敏感,淺歎一聲,“若沒有可以堅定他意誌的內在力,他怕是遲早會順著申屠玥的心思,畢竟他與張瓘並沒有私人恩怨,根據你所聽到的話來揣測,申屠玥已經明示了對樊將軍的忌憚,他就更不會在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上忤逆其心意,將二人的隔閡拉深……樊將軍是個聰明人,是殺是留於他而言,並沒有外人想得那麽為難。”
“樊將軍在意的隻是國仇,滅掉張瓘的叛軍便已達成目的,用勝利來犒賞三軍更是最好的回報……他真沒必要非殺張瓘不可……我不敢想象,張瓘若是活了下來,我們的複仇之路將會艱險到什麽程度……他甚至會改頭換麵,時不時出現在這東海王府,或許我們還會給他奉茶、搖扇、斟酒……”夜來牙齒發顫,輕輕碰觸著。
碧玉嘴角一挑,發出一聲冷哼,“若真有那樣的場景,我情願一頭撞死在鎏金殿裏的銅柱上……可惜,張瓘的大限即至,他的死期不容更改……我會想辦法說服樊楓。”
“你打算怎樣讓樊將軍堅定心意?”夜來已有預料,“難道……”使勁搖搖頭,“你不能利用他,他是真心待你。”
“他若不是真心,又怎會心甘情願被我利用?”碧玉隻有將心麻木了,才不會覺察出痛來,“我不確信的是,他的真心究竟到了怎樣的程度——至少,他從未承認過什麽……我不能自作多情,得先探出他的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