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74章 紫陌紅塵 迷霧重重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021

洛陽城外,情勢危急,兩軍對壘,勝負難分。

城內,百姓人心惶惶,將士們苦中作樂、鬥誌高昂。

在這彌散著淡淡硝煙味的日子裏,對於碧玉這樣一個小女子而言,她的天和地仍舊隻是申屠奕。高高的院牆遮住了她的眼,看不到殺戮,聽不見慘叫。

申屠奕操心戰事,無暇顧忌府上的種種瑣事俗務,但碧玉始終是他卸不去的牽掛。他總是惦念著她,連廝殺聲中似乎都能嗅到她的味道。

這似乎是太平盛世才會存在的男女戀情:他們逐漸擁有太多的默契,偶爾對視不語,偶爾大聲歡笑;無論腳步再輕,他們也能相互感受到對方的氣息——碧玉常常故意一閃身,申屠奕的擁抱便落了空……花朝月夕,竟留下他們無數相依相伴的身影。

時常,申屠奕都晚歸,拖著沉重的心靈和身軀闖進碧玉的房間。無論多晚,碧玉都會為他留著一盞燭火,後來,碧玉發現,除了自己,還有一盞燭火也是為他而留——花鈿也在等著他。

於是,碧玉吹了燭,在黑暗中繼續等待,直到月落參橫……可申屠奕還是會在深夜中一頭紮進她漆黑的房間,不用摸索,一把將她摟緊。

碧玉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她感知戰爭的唯一途徑,撫摸著他英俊疲憊的臉,心像是在灼燒一般,熱情且疼痛……她從沒見過戰場上的申屠奕,可閉上眼,立即有一副景象像畫卷一樣慢慢在腦海裏展開:黃沙漫天,箭如飛蝗,刀槍耀眼……申屠奕騎在戰馬上,奮力廝殺……鮮血匯聚成河流,無數張蒼白的臉帶著無限放大的瞳孔,表情各異,傳達的訊息卻是驚人的一致……

沒人會關心戰火中的生死離別,可身邊的愛人有血有肉,有著溫暖的胸膛。碧玉緊緊摟著申屠奕的脖子,把頭深深地埋在他懷中,輕輕地叫著:“大王……”頓覺不夠,愛與憂無法悉數滲出,又喚:“……夫君……”竟似夢囈般,“你來去如風像是抓不住,可我摸到你嘴上的青茬了——你又顧不上打理自己了。”

申屠奕的臉微微一熱,暫時擱置下心上一切負擔,沒有情感會比幸福來得更加充實,他輕吻著碧玉的額頭,又伸出手來撫摸她柔軟的麵頰,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這些日子,我愈發覺得你像個孩子,我恐怕一輩子都得這樣照顧你,與你粘膩在一起……等戰事結束了,我們就離開洛陽,拋開這裏的一切,從此專心致誌把你寵壞……”用嘴去紮碧玉的臉……碧玉笑出聲來,心上卻在流著淚。

“時光若能永遠定格於此,該多好……”申屠奕在心裏說,嘴上說的卻是:“這麽晚也不好好睡覺,真讓人不省心……我該怎麽罰你?”

“我為你擔著心,怎麽能睡的著……而且我怕睡著會做噩夢。”碧玉還是笑著說,“昨晚我夢到有人披頭散發站在我麵前,要將我的性命索去,於是我問他為什麽,你知道他怎麽回答嗎?”

“他怎麽說?”申屠奕像是聽得津津有味。

“他說,因為你的夫君將我殺死,我便要從他身邊拿走一樣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我當時就笑了,一點兒也不害怕,一想到連鬼都知道我是你身邊最重要的,哪裏還會有恐慌?然後,我就醒來,嘴角還帶著笑……”

“你這丫頭,噩夢都被你說成了美夢……”申屠奕擁住她的手無端地抖動了一下,“碧玉,讓我看看你的臉。”說完,不由分說將床頭的燈點亮。

燈火朦朧柔和,映在碧玉光滑如玉、晶瑩飽滿的臉上,正如王淓所言,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臉上的光比月亮還皎潔。

申屠奕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恐懼,聲音也抖了一下,“碧玉,我會害了你。”

碧玉張開雙唇,楞了一下,眼波流動,“我會一直陪著你,生有生的陪伴,死有死的相隨……哪有誰負誰、誰害誰、誰拖累誰的計較,我喜歡‘生死相依’這幾個字,淒美堅貞,像是跳出了萬丈紅塵。”

“你真傻。”淺淺一笑,在幽靜的夜裏輕聲劃過。

兩人依偎了一會兒,碧玉問了一句:“夫君,我聽得人說,昨日你斬殺了一名鮮卑騎兵首領。”

“是的,他叫宇文朔。”申屠奕淡然地說,“是宇文恕的表弟。”

“那你豈不是與鮮卑人結下仇怨了嗎?”

“他們助紂為虐,覬覦我中州大地,這仇怨早就結下了——這本就不是個人的仇怨。”申屠奕義正言辭地回答。

“可是——”碧玉沒想到更好的說辭,靜靜地看著越燒越旺的燈火,“鮮卑人是不是生的高鼻深目,眼中的光彩就像綠色的寶石?”

申屠奕點頭一笑,“是,你看看五弟就知道了,他身上有著一半鮮卑血統。”

碧玉沒笑,“難怪。”

“怎麽?”

碧玉以笑代答。她不會告訴申屠奕,那個噩夢中向她索命的人正是一個外族人,高高的鼻梁,狼一般的眼。

次日一大早,申屠奕吻別了睡夢中的碧玉,徑直趕往書房。

秦墨早已等候在此,看上去心事重重。

“大王您將宇文朔斬殺,鮮卑騎兵元氣大傷,叛軍原本打算速戰速決,如今陷入被動,三師駐紮在城西十三裏橋——這點讓臣等尤為擔憂。”

“十三裏橋?”申屠奕看一眼秦墨,少了許多驚擾,“怪不得秦先生愁容滿麵——我等怕是要陷入更大的被動裏。其實換個角度想想,如若我們是叛軍,當今之際,不會有比城西十三裏橋更合適反擊的地方……洛陽銅牆鐵壁,士氣高漲,鎮守之人也不是當初自毀長城的趙王……就像再凶悍的猛獸也找不到向狼牙棒下口的地方,隻好另辟蹊徑。”

“十三裏橋毗鄰沽水,向南數裏是萬金碣,向北數裏是銀穀澗,這兩處要塞,一處是糧倉,一處是洛陽水源所在……本有重兵把守,可如今首尾難顧,實力大大削減,怕已難敵叛軍攻勢。”秦墨有些力不從心,歎了歎,“這必是叛軍駐紮於此的用意所在。”

“當務之急,隻能寄希望劉揚和範椑早日達成意向,對二王封地造成夾攻之勢……另外,河東郡、河內郡已被叛軍攻破,並州刺史潘商如芒在背、搖擺不定,我們何不放出話去,就說潘商勾結外族,有不軌之心,逼他表明立場,出兵設防。”申屠奕略帶幾分嘲諷,定定心說,“潘商雖不是什麽純臣,可也害怕秋後算賬,不逼他一把,他不知還要審時度勢多久?”

秦墨鬆了口氣,立馬又繃緊了弦,“這樣最好,明裏的敵人總有應對的方法,隻是不知這城內包藏禍心之人是否會趁機興亂——河間王一黨派出一些老弱病殘、偏師稗將,分明是一副袖手旁觀的姿態,他們必有陰謀;五殿下東海王,臣鬥膽一言,他表麵雖未置身事外,可行為舉止總令人產生聯想:兄弟情義過甚,忠正不足,踟躕不前,後路無限……臣打探到一條消息,河間王曾與五殿下密會……”

“此事五弟與我提過,申屠甬對他確有拉攏之意,不過圖的是樊家的騎兵部隊……五弟這人重私情,向來就不把天下興亡記掛在心,可也絕非不忠之人——別人都在耗盡手段想要光芒萬丈時,他總是將自己的鋒芒藏匿,可是秦先生,你見過不發光的明珠嗎?”申屠奕話裏帶著一份驕傲,“他無疑是申屠家最耀眼的一顆明珠……”

“五殿下固然是人中龍鳳,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臣不想離間骨肉,何況疏不間親,隻能點到為止。”秦墨表情凝重,接著說,“……既然大王提及樊家私兵,臣正好說出心中困惑,樊家私兵武備本不合國法,是高祖皇帝破例而定……樊家世代忠良,烏桓騎兵威震八方、享譽天下,如今在這社稷危亡之時,樊楓將軍顯然沒有全力以赴……一千烏桓騎兵說明什麽?樊將軍不是夜郎自大之人,不會自信至此,以為一千騎兵便能扭轉局勢……他在顧慮什麽?又是誰讓他有了這樣的顧慮?”

申屠奕思忖片刻,“我與樊楓在戰場上並肩作戰,他英勇無畏,我似乎不該指責他什麽……烏桓騎兵組建不易,是樊家數代人的心血,又與樊家有著深厚的淵源……再說,樊家這支武裝不隸屬於任何軍隊,本就在我的調度之外,樊楓肯拿出一千騎兵來,我已經是欠了他一個人情……他想保存實力不過是為了延續先祖遺誌,防蠻夷乘虛而入,本就不是為了中原的混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些想法和揣測,無法強加於他人。”

秦墨淡淡一笑,“大王的心性和脾氣都讓人拿捏準了。”

“秦先生這是何意?”申屠奕眉毛微擰。

“臣隻當自己是在杞人憂天……朝暮之間反複無常,臣有些迷了方向。”

申屠奕笑笑,“強光射眼,鼓聲震耳,迷了方向的又何止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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