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67章 罄竹難書 繁華落幕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7034

洛陽城郊一處驛館,幾個形色匆匆的人用眼神交接,迅速會聚一室。

“微臣見過河間王殿下。”一名年輕男子欲行大禮,被另一中年男子扶住,“呂令多禮了,此地洛陽、天子腳下,我等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一得呂令密函,我與張將軍就馬不停蹄地趕來……能得呂令相助,實在是倍感欣慰。”申屠甬眉宇間跳動著異樣的喜悅。

嘉樂微有笑意,作揖道:“殿下光明磊落、不計前嫌,對呂某無半點猜忌之心;相形之下,呂某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心存重重顧慮,著實不堪。”

“呂令棄暗投明,遠見卓識,張某十分欽佩。”張瓘半晦半明的眼讓人一時間很難揣測出話裏的虛實,“呂令在密函中提及已經秘密搜集了大量成都王謀逆的罪證,不知所指何物?”

嘉樂將懷中的方盒往桌案上一推,嘴角抿著笑意:“請殿下和張將軍過目。”

申屠甬努力將眼睜大,無奈眼皮重而沉,隻散出縷縷窄而淺的光,他將盒子抱到手上,迫不及待打開……隻見滿滿一盒,裝著各種文書……他隨意從中拿起幾冊,隻是胡亂一翻,頓時眉眼俱開:“張瓘,你來看,呂令這份厚禮可是價值連城啊。”

張瓘從申屠甬手中接過文書,飛速掃了幾眼,晦暗的眼珠也一下跟著亮了起來:“想不到他申屠鷹明目張膽到這種程度,真是天助我也。”

嘉樂觀察著二人的表情,心中暗笑,麵上卻淡然下來:“殿下,成都王剛愎自用、專斷殺生,早已鬧得民怨沸騰、人心盡失……呂某常伴其左右,受形勢逼迫,無奈之下,做了不少愧對良知的事情,內心難免忐忑不安……一想到成都王氣數已盡,自己也不能善終……常在午夜裏冷汗涔涔……反複思量之下,才有今日之決心。這些文書或許單憑一宗兩宗,很難治成都王的罪,可是合在一起,他必定在劫難逃。微臣起草了《討逆書》,列舉了其八大罪狀……”

“願聞其詳。”申屠甬到底按捺不住。張瓘冷著臉,保持著一個旁觀者的姿態。

“申屠鷹招募私兵、豢養死士、擁兵自重、刺窺神器,謀逆之心昭然,此乃罪狀一;僭越禮製、謀兄狎妹,對聖上不敬、敗壞朝綱,沉湎女色、強娶親妹,犯下‘禽獸行’,此乃罪狀二;擅斷殺生、逆天虐民、賞罰失度、任人唯親,視朝廷法度為無物,此乃罪狀三;結黨營私、跋扈朝臣、斥罪忠良,僭立官屬,此乃罪狀四……”嘉樂幾乎是一口氣說了下來,濃烈的憤恨終於不再需要遮掩,此時統統融進聽上去朗朗上口的話裏。

“甚好。”張瓘開口,隻是簡單的兩個字,卻聽得人心裏一緊。

“呂令嫉惡如仇、深明大義,實乃社稷之福。”申屠甬誠心誠意地說著虛偽話。

嘉樂像是自嘲:“我算不得什麽忠正之士,隻是為自己求一個長遠和前程罷了。”

張瓘笑了一聲:“呂令的坦白勝過萬千說辭。”

“隻是……聖上對成都王多方倚重,他會下令嚴懲嗎?”申屠甬憂心起來,“一紙詔書才能合法合理。”

“這不難……”嘉樂成竹在胸,“五殿下東海王任著散騎常侍的職,常伴聖架左右,早已旁敲側擊參過申屠鷹多次……聖上雖仁德寬厚,可心裏也是憋著一肚子氣的……尤其是女侍中薑雪梅死後,聖上對申屠鷹的怨恨更重了。”

“申屠鷹估計怎麽也想不明白,他會毀在女人手裏。”申屠甬得意地說。

嘉樂眼一沉,似笑非笑:“對了,我在大司馬府見過漣漪姑娘了,她可是個厲害的角色。”

張瓘哈哈一笑:“不枉費殿下和我器重她一場。”

“她果然是你們的人?”嘉樂雖在發問,可早知道了答案。

張瓘並不正麵回答他的問題,揉了揉那隻顏色灰暗的眼珠:“假眼珠戴久了,總是會酸澀。”

長沙王府。

“大王,宮裏傳出消息,皇上已經下旨查辦成都王了……”秦墨趕在第一時間求見申屠奕,顧及不了太多禮數,直接說,“昨夜禁衛軍已將大司馬府團團圍住,成都王的家將和府兵負隅頑抗到天明……”

“不行,我要進宮麵聖。”申屠奕聽了秦墨的話,表現得有些激動,“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手足相殘的悲劇再一次上演。”

“來不及了,大王。”楊鵠的聲音傳了進來,同樣帶著急促和明了,“屬下剛得到消息,成都王已經被押往金鏞城了。”

“金鏞城!”申屠奕像被重擊了一下,腳下不穩:那是關押皇族重犯的監獄……多年前,他的胞兄楚王就是在那裏飲下了一杯銀罌鴆酒——同樣是為皇族量身定製的毒酒。

“不行!我要進宮,立刻進宮!”申屠奕愈發激動,一把取下掛在牆上的寶劍,向外衝去……

秦墨上前攔住他:“大王請勿衝動,如今時局不明朗,您若就這樣冒然入宮,豈不是正中了小人的奸計,萬一將您反誣為成都王黨羽,那我們將會陷入更大的被動……臣私下揣測,成都王被查辦之事,來得迅猛而蹊蹺,像是背後有一雙強而無形的推手……敵人在暗,我在明,我們終歸是不占先機。”

申屠奕身體僵直,喘氣聲漸漸均勻下來,將寶劍一丟,百感交集:“還記得當年,我想率人殺進宮去,為胞兄報仇,也是秦先生你攔在我麵前,勸解開導著……一晃這些年過去了,時至今日,在類似的情形下,還是你在攔著我……我從內心感激你,卻又更加憎恨自己——你的阻攔為我增加了一些心安理得的借口,我始終都沒拿出豁出去的勇氣。”

楊鵠愣愣地聽著,有些迷糊,想要開口,一見秦墨一臉的肅靜,止下聲來。

“大王,都是臣等無能,不能為您排憂解難。”秦墨的話平實真摯,像是出自楊鵠之口。

申屠奕擺手:“……我隻是自責……或許我應當先找五弟合計一番,拿出一個萬全之策……大家畢竟是親兄弟,事到臨頭,料想誰也不會坐視不管,否則,等到哪一天境遇轉換,我們都會後悔當初沒去顧及對方。”

楊鵠沒忍住:“大王,帶兵包圍大司馬府的正是東海王殿下的妻弟、現在的北軍中侯——樊楓……那小子絲毫沒有心慈手軟,據說是東海王授意的。”

“樊楓隻是在執行皇命,不見得就是受五弟指使。”申屠奕麵上漸無波瀾,“我得去金鏞城一趟。”

金鏞城內,上演著落幕的繁華,空寂的巷道裏傳來陣陣回聲。一名青年男子緩緩走向一扇虛掩著的門。

“你終於來了,是來看我笑話的嗎?”申屠鷹背對著房門,冷氣逼人,“三哥。”

申屠奕暗暗吃驚,問了一句:“難道我的腳步聲有什麽不同嗎?”

“與常人無異。”申屠鷹嘴角輕抽了一下,笑得很淡、依然很冷,“我如今失勢了,從不可一世的大司馬變成任人宰割的階下囚……短短的兩日內,那些希望親眼目睹我慘況的人陸陸續續都來了,隻剩下你一個了。”他回過身,盯著申屠奕,“我很知道你此刻會有哪些欣喜若狂的表情。”

“四弟。”申屠奕叫了一聲,聲音明顯有些走樣。

申屠鷹笑:“三哥何必煽情,你不是一向以磊落著稱的嗎?說到惺惺作態,你比不上咱們的五弟。”

“他來過了?”申屠奕很驚訝。

“怎麽?你們沒有在一起分享過勝利的喜悅?”申屠鷹嘲諷著,“上疏參我的折子裏,呂嘉樂最激烈,五弟最虛偽——他一麵把死人的帳都算到我頭上,一麵暗示著該殺之人餘孽未清,口口聲聲請皇兄顧念手足之情,可又將國紀家法淩駕於上,說什麽‘君親無將,將而必誅’……你申屠奕自始便引而不發,假模假樣,扮起正人君子來煞有介事……你二人這雙簧唱的好……隻是我寧死也不會買你們的賬。”

“四弟,事已至此,你還不能放下對我的敵意和戒備嗎?我不敢說自己對你至誠,可是絕無置你於死地之心。我知道,因為你母親的事,你始終對我帶有敵意,可是,我的胞兄枉死、我的母親孤老,我在常山過著度日如年的生活……這一切,我該找誰理論去,該找誰做‘替罪羊’?”申屠奕發問,憤憤不平中帶著難以盡述的悲傷。

申屠鷹半晌沒說話,四下打量了一番,開口:“金鏞城裏的擺設還是這樣陳舊,似乎它們從來就沒新過……高高在上的那個位置固然好,可在攀爬的過程中會出現很多幻覺,感覺自己離那裏越來越近,隻有幾步甚至一步之遙……終於在快要到達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猙獰的現實——原來我一直都在逆行,一直都朝向那個折射在沙漠中的目標……”

“四弟,其實我們都錯了,心心念念的那個目標其實是道咒語……你以為皇兄他快樂過嗎?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天資有缺,可肩上的擔子從不會給人喘息的機會,他越是在意就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就越是遲鈍……終於,他變成了一個‘傻子’——我們都在心裏這麽看他……我們隻是沒有察覺到,其實我們遠比他傻,做了一樁又一樁的蠢事,還在自鳴得意。”申屠奕笑了笑。

申屠鷹也笑了笑:“我的蠢行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可你們仍舊還會繼續愚蠢下去。誰都會希望自己是個例外,可上天青睞不了那麽多人……你好自為之吧。”

申屠奕吸上一口冷氣,“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你不覺得無論你現在問什麽,都毫無意義嗎?”

“可我想親口聽到你的回答。”申屠奕堅持,“射箭傷我的那人是你安排的嗎?”

申屠鷹沒有遲疑,也沒有猶豫,幹笑了一聲:“看來三哥也在局中。”

申屠奕蹙眉,麵有疑雲,“局?什麽局?”

“像迷宮一樣的局……我們每個人都會被逼進一條死路,結果前功盡棄、頭破血流,到了最後,那個人便能輕鬆找到出口。我們存在的意義,隻是為了試錯。”申屠鷹一臉戚容,叫了一聲,“三哥。”

笑著:“來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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