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44章 略施小計 靈環輪回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8090

“殿下,您有些時日沒在府上了,我在心裏記掛著,可是又不敢打聽。”漣漪倚在申屠鷹懷裏,聲音和人一樣,惹人愛憐,“我畢竟隻是一個婢女,沒什麽身份。”

申屠鷹捧起她的臉,細細看著,溫柔一笑,“我應該以後走到哪裏就把你帶到哪裏,這樣我也能少些相思之苦。”

漣漪用手指去戳他的額頭,羞澀地說:“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更沒有這樣的奢求。”

申屠鷹順勢握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有著她的倒影,他輕輕地說,帶著並不多見的真誠,“漣漪,讓你做我的侍妾是在委屈你,可是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你若真的在乎名位,我也可以給你一個側妃的位置,可是那樣做意義並不大——我不會對你的喜愛就更多一些,卻會因此引來是非……”

漣漪微微一笑,在申屠鷹鼻梁上輕吻了一下,“我這樣卑賤的女子能得到殿下的垂憐已是莫大的恩寵與榮耀,又怎會心比天高、不自量力?若是因為我為殿下引來煩憂,我即便是死了,也是愧對您的。”

“好端端的不要胡說。”申屠鷹製止她,睫毛顫了顫,聲音不大不小,十分清晰,“漣漪,我會盡快給你一個身份,從此以後你再也不是任人欺淩的奴婢,你會成為我的女人,不敢說無限尊榮,但你足以自保。”

漣漪深深地紮在申屠鷹懷裏,她顯得十分溫順,尤為重要的是,她顯出了對他的一往情深。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漣漪低聲說,看上去小心謹慎。

“你說就是了,我答應你。”申屠鷹撫摸著她的頭發,語氣中卸下了一切防備和警覺。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些日子您不在,我為自己設計了幾樣首飾,需要的珍貴材質並不多,可是做工上卻要費些心思……我想請幾位工匠師傅到府上請他們幫忙打製。”漣漪慢慢地說,神情自若。

“當然好,這算什麽事?我會差人去給你請洛陽最好的匠師。”申屠鷹笑了,“府上的飾物品類雖多,卻毫無新意。漣漪你冰雪聰明,喜歡的東西自然不能落俗。再說,我也希望你漂漂亮亮地嫁給我。”他的笑很明媚,明晃晃地,像一把刀子,割在漣漪心上,血珠迸出。

她看著他,那張平日裏不可一世的臉此刻那麽靜柔,忍不住伸手去摸他嘴角微笑的弧度,她開始覺得他的輪廓是世上最美的起伏。

漣漪的心像是從長久的麻木中突然蘇醒過來,痛楚迅速席卷了全身。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申屠鷹趕緊問,焦急之情在不經意間自然流露。

漣漪擺擺手,如果隻是嘴角抽動就可以稱為笑容的話,她笑了,還笑得很美,“我隻是高興,想著能名正言順地留在您身邊伺候,心裏突然很甜很甜,都有些不適應了。”

“或許有一天您會後悔為我做的事情。”漣漪的聲音很低很低,在申屠鷹耳邊久久回蕩著。

“你放心吧。我做過的每一件事情,隻要是用了心的,就絕不言悔。”他的目光像閃電,投射在漣漪身上,說的話聽上去威嚴而悲壯,“即便它們讓我萬劫不複。”

漣漪冷然微笑,她多麽願意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卻又多麽不願相信。她知道終究會有那麽一天,他們都會被逼著去驗證每一個自信卻輕率的許諾。

人生對於她來說,從來都是殘酷的。

申屠奕和申屠瑾叔侄正在湖邊小酌,柔柔的月光悄無聲息地將他們包裹。瑾將申屠奕麵前的空杯續滿,玩笑說:“叔父今日怎麽連個侍奉的人都不肯留下?想必是存著一心差遣侄子的心。”

申屠奕大笑,端起酒杯飲盡,“如今就開始擺起淮南王的派頭了……侄子給叔叔斟杯酒,不是天經地義嗎?”

“叔父怎麽又提?四王叔使詐讓皇伯父改封了我,我正憋著一肚子不滿呢。”瑾笑著,表情十分泰然。

“你四叔此舉早就在我們的預料之中,他不讓你襲封楚王,用意再明顯不過……換成我們,也不會讓他的親信得到荊州……江東地區雖局勢複雜,卻是富饒之地,換了別人興許掌控不了,可是你有叔父在,什麽舊逆新叛,我會助你收拾得妥妥帖帖……瑾你遲早衝上雲霄、一鳴驚人,區區一個淮南,根本不足以成為你的憂患,更困不住你……你四叔既然拋了個燙手山芋給我們,我們當然不能讓他看了笑話……”申屠奕加重了語氣,豪氣中有著遊刃有餘的沉著。

瑾會心一笑,淡然回答:“楚王也好,淮南王也好,其中的端倪明眼人都能看出幾分……說句不敬的話,如果皇祖父還在,他怕是淮南王也不會封給我……”微微挑眉歎,“我朝宗室近屬被降為侯爵的並不多見,我卻就是其中之一……我有時候都疑惑,父王到底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仇人?”

申屠奕轉了兩下空酒杯,停住,沉默了一小會兒,聲音略顯低沉,“秦先生曾經告訴我,哥哥他最大的過失在於沒有過失、近乎完美……幾乎所有的父親都會因為有這樣的兒子而自豪欣慰,可惜他的父親是皇帝,一切就不那麽簡單了。”

說著說著不自覺地輕歎,一邊拿起酒壺倒滿,一邊繼續說:“身在帝王家,享盡榮光,也必然會有普通人無法想象和承受的傷痛……如今天下威權盡出於你四叔成都王,他卻不肯滿足……河間王申屠甬居心叵測,是個十足的陰謀家……我不知道暗裏還有多少揣著這樣非分之想的人……說來虛偽,我有時也難正視自己……”

瑾臉上沒有光輝,一時間百感交集,默默沉思了片刻,開口說:“叔父,‘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不管你有什麽樣的誌向,那也同樣會是我的誌向。打從懂事起,我就知道,我與叔父你是連在一起的,我們或許會有不一樣的人生,但是命運的軌跡時常會重疊而趨同一致。”

申屠奕笑著起身,倚在湖邊的石欄上,夜風微涼,湖麵波光粼粼,時不時有幾尾金色的鯉魚躍出水麵……

“瑾,你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如今封地有了,朝中也有了職務,你的路還很長,其中曲折更需要你慢慢去曆練、去品味……我想幫你聘妃,你覺的怎樣?”說完轉向申屠瑾,帶著淺淺的笑意,“洛陽城裏倒有些名門望族的適齡女子,不知你是否看得上眼……”

瑾也起身,搖搖頭,毫不上心地笑著說:“平生最煩貴族女子,驕傲矜持,情願束縛在禮法中像華麗的木偶一樣,也不肯由著自己的心性任性胡鬧一回。”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你才多大……就說這樣似乎閱人無數的話……”申屠奕爽聲大笑,質疑說,“……你還是不了解女子……女子就是女子,不分出生在閥閱世家,還是商賈之家,都和尋常人家的女子沒有區別——她們或許都在傾心為你,可你有所偏好忽略掉了她們身上那些令人喜愛的特點……明明是你自己不公允,還找來那麽多刁鑽古怪的理由去辨別……”

瑾被說了個大紅臉,嘴角的弧線卻依舊透著倔強,“叔父的道理是想透徹、說明白了,可是心有所屬的偏私卻尤為明顯……我可甘心做個糊塗人,不能跟叔父學著明白人自尋煩惱。”

申屠奕笑得更明朗了,“你這個小子啊,從來都不肯吃虧……還好,我向來都讓著你。”

“那可不見得。”瑾故意得寸進尺,裝出一臉不知足的樣子,“我在這府上想找人說說話,也得想著避嫌……叔父對我的信任還是有所保留。”他用調侃的語氣把事情往明裏挑。

申屠奕頓時會意,不氣不惱,不慍不火,慢條斯理地說:“瑾,我知道你指什麽……玉妃的事情是我心胸狹隘,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樣。”繼續解釋,“……跟是否信任你沒關係……我壓根兒就從來沒懷疑過,我可以給你一切你想要而我有的……”

瑾脫下手上的玉扳指,就那麽輕輕往湖裏一投,“噗通”一聲,聲音在靜夜裏分外清脆。

申屠奕吃驚,不解地問:“你這是為何?”

“叔父,我在洛水遊曆時,曾聽一位漁夫說過一件離奇的事情——他曾打撈上一條赤色大魚,回家拋開魚肚一看,裏麵竟有一枚金指環。”瑾輕描淡寫地說。

申屠奕蹙眉答:“這樣的事情常有,不能說離奇。”

“叔父心急了。”瑾笑笑,開始揭謎底,“奇就奇在這金指環內壁刻著一行小字——‘碧海映青天,玉人獨玲瓏’……不算工整,也稱不上新奇,相反在我看來不倫不類,叫人費解……漁夫在集市上把它賣給了一個商人,商人買它隻為一個原因——他的名字中有‘青天’二字,而他的妻子正好叫‘玲瓏’……這位叫‘玲瓏’的女子一見丈夫帶回家的這樣東西,整個人頓時癱掉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後來商人才知道,玲瓏在他之前有過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情,對方叫‘碧海’,可是後來無端失去了音訊……這指環便是碧海的隨身之物。”

“確實牽強得離奇。”申屠奕半信半疑,“坊間這樣的傳說多如牛毛。”

“叔父是不信了?叔父怎能不信呢?”瑾像是自言自語,“眾人都在猜測,這個叫‘碧海’的男子早已葬身魚腹……可很快碧海就出現了,不過他早已不再叫這個名字。”

“那他叫什麽?”申屠奕顯然有些好奇,可語氣裏仍有一絲疑慮。

“殷元皓。”瑾麵無表情地回答。

申屠奕大驚,“河南尹殷元皓?”

瑾衝他微一點頭,申屠奕接著說,“我隻知此人才華出眾、能言善辯,卻萬萬想不到他會是一個改頭換麵的人。”

“或許隻是人有相似,或許隻是身不由已……”瑾像是有心事,“但無論如何他不會再承認自己曾經做過碧海——那個對玲瓏海誓山盟的男人。”微仰著頭,明明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語氣卻不失凝重,“……隻是一個男人若是做了有負於人、有愧於心的事情,終究是藏匿不了的。”

“殷元皓娶了皇兄最為疼愛的長亭公主,一下子由名不經傳的小輩變成了手握實權的朝廷命官。他恐怕做夢都想不到一枚小小的金指環會泄露他的秘密——他並非是世家大族的公子……”申屠奕臉色漸漸陰沉了下去,“這是欺君之罪,他當然不會承認。”

“其實他是否承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後有人庇護他。”瑾忿忿地說,“我最恨為了名利的薄情郎。”

“瑾,你還年輕。其實男人會有很多身不由已的時候。”申屠奕冒出一句話來,心中的困惑卻並未消失,“可你為什麽要把自己的扳指投進湖裏?”

瑾的邏輯不合常理,卻暗含著單純的向往,他用不確定的語氣說:“我剛才忽然想,我若有一天也會因為叔父所說的那些‘身不由已’而變得薄情寡義,那麽我也該為自己留下一些證據,等著冥冥中上天的懲罰。”

“這枚玉扳指也刻有字——‘山水浩渺,惟願舉頭觀鳥翔’……那是我十五歲那年自己刻上的。”瑾眼神變得有些落寂,聲音也輕了些,“我還沒有中意過哪個女子,不祈求有轟轟烈烈的感情糾葛……其實一開始我對人生的期望很簡單……叔父你說可以給我一切我想要而你有的,我想那樣的話,就隻有一樣東西我願意接受。”

“什麽?”申屠奕看著瑾,認真而平靜地問。

瑾一笑,幾分淩厲的執拗,“無條件的信賴和依靠。”

“叔父,我要你永遠都信賴身邊最親信的人……我、五王叔,還有你心愛的女子……”瑾在申屠奕的沉默中堅持著自己認定和認準的事情,“我不希望至親之間再有嫌隙……我們已經深受其害了。”

申屠奕拍拍瑾的肩膀,看著他那張隱約中還透出稚氣的臉,瑾無疑十分俊朗,申屠奕一下子便想起早已離開的胞兄,幾乎是衝口而出,“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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