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鈿就這樣來到了長沙王申屠奕身邊,麵上悄無聲息,甚至裝出幾分不情願,心裏卻欣喜若狂。她彈奏一曲又一曲的古琴,不知疲倦,一支又一支的舞著,用盡心力。直到申屠奕都於心不忍,他把花鈿叫到身旁,心疼地說:“花鈿,你的舞姿很美,琴聲也如從月宮裏傳出般……可你一直舞、一直彈,你的臉上始終掛著絲毫不敢懈怠的微笑……我不知道你的內心是否真的快樂?倒讓我有幾分感傷了。”
花鈿的淚霎時湧了出來,這話本就細膩溫情,從申屠奕口中說出,更是多了讓人心動的理由。
申屠奕以為自己說中了花鈿的心事,竟有些茫然,他對生死無所畏懼,卻怕看到女子的眼淚。可他還是笑著說:“我把你帶到這個陌生的環境裏,讓你無依無靠,是我委屈你了……除了父母,你還有別的親人嗎?我可以送你去投靠他們。”
花鈿搖搖頭,可馬上又點點頭。申屠奕有些納悶,又問:“你願意去找他們嗎?你可以離開這裏,我給你自由。”
花鈿的頭搖得更厲害了,她的語氣雖怯,內心卻很堅決,“奴婢隻願留在大王身邊,伺候大王一輩子,直到有一天,我跳不動舞了、彈不了琴了……”
申屠奕心頭微微一震,充滿憐惜地把她拉進懷裏,輕柔地說,“女子都是這麽傻的嗎?容顏易老,情意才最是久長……”
花鈿抬頭看他,朱唇輕啟,說:“奴婢身份卑微,理應有自知之明,可奴婢還是想讓大王知道,在奴婢的心裏,早已把大王當成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這樣的話興許會招大王反感,讓大王生厭,可花鈿的心意,大王若能體諒,花鈿死而無憾……”說罷,眼淚傾瀉而出。
申屠奕捧起她的臉龐,更是心疼了,他長歎一聲,擁緊花鈿。
那個夜晚,花鈿和申屠奕軟言溫語、耳鬢廝磨,細碎的吻灑遍了花鈿的麵頰和脖頸。夾雜著甜蜜和羞澀的痛楚感與乏力感,花鈿知道自己的人生算是真正開始了。申屠奕畢竟是個桀驁不馴的男人,大汗淋漓之後,帶著男人獨有的征服欲和成就感,他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這等風情和秀色,五弟可是悉數讓與了我。”
花鈿有些尷尬起來,她本想對申屠奕實話實話——自己本就是申屠玥精心為他準備的。可她說不出口,申屠奕好不容易心裏開始有了自己的位置,她若此時全盤托出,申屠奕不會再信任她,更不會繼續喜歡她。申屠奕的情感本就是一縷青煙,好不容易才攥在手裏,冒冒然地打開,怕是連殘存的氣息都再也尋不到。
她安慰自己,東海王申屠玥是申屠奕的弟弟,雖然不是一個母親,但也血濃於水,申屠玥不過是想討自己哥哥歡心罷了,也不見得有什麽壞心眼,自己若是說三道四,反倒要招申屠奕不悅,認為自己離間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退一萬步來說,即便申屠玥真有什麽不可見人的壞心思,自己是申屠奕的,身心都隻屬於他一人,她怎麽都不會去做那些對申屠奕不利的事情,即使是一死。花鈿在心裏暗暗發誓,此生絕不會給她的至愛之人帶去傷害。可誓言的效力,必須通過時間來檢驗。
申屠奕比花鈿想象得還要變幻莫測。他有時一身怒氣,下人們大氣不敢出一聲;有時又是和顏悅色,明豔如陽光;有時十分沒有耐性,不由人分說就一錘定音;有時則柔腸萬千,抱著一隻小黑貓就能呢喃半天……更多的時候,這個男人很冷靜,沉穩淡漠,眉宇間滿滿的自信與驕傲,藏不住的英氣逼人、光彩四射。花鈿無疑為他癡迷,可這偌大的長沙王府,為申屠奕癡迷的人又怎會隻有花鈿一人?再婉轉的旋律、再迷人的舞姿,在他眼裏也隻是曇花一現……申屠奕的身邊匯聚著各色的女子,有的清新如菊,有的素雅似蘭,也有驕縱而熱情的像石榴花……姹紫嫣紅的長沙王府,讓人眼花繚亂,花鈿也會吃醋,也會耍小心眼,可申屠奕總是哈哈一笑,所有的人都逐漸湮沒其中……
現在申屠奕又要納妾了。他究竟要怎樣才肯把一顆心安定下來?什麽樣的女子才能令他停留,駐足多看幾眼人間的風景呢?花鈿有些憤憤然,可更多的隻能是無奈和順從,她開始敬佩起王妃李書婉來,書婉高貴文雅,嫻靜端莊,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她從不爭風吃醋,相反淡泊得讓人不可思議,花鈿一度以為王妃書婉是整個長沙王府中最不在乎申屠奕的女人,因為她的態度實在是太淡然了,淡然得就像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個申屠奕存在。
或許隻是為求內心平衡,花鈿開始細數申屠奕的好:……他會在自己生病時,親手喂她吃藥,不忘在嘴邊輕輕吹涼;自己討厭石楠花的味道,申屠奕便不讓花匠在花園裏種它;自己身體弱,他總是把名貴的藥材找來給她補身……點點滴滴,潤澤著花鈿內心每一寸褶皺,更滋養著每一個孤寂絕望的夜晚。
到底是自己想要的太多,還是申屠奕給的太少?花鈿的內心陷入掙紮矛盾中。她清楚地記得那天,申屠奕說好打獵歸來便去她房中陪她,這讓她滿心的歡喜,她又一次精心地裝扮自己——每一次她都對鏡子中的那張笑臉很滿意。
那天,她親手煮了“五彩羹”,那是一種她揣摩著申屠奕的心思摸索出來的羹,包含果仁、棗泥、青紅果、五彩米,煮好後色彩斑斕、甜香鬆軟,說世無僅有顯得有些誇張,可卻盛滿花鈿滿滿的情意。花鈿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夜深,卻始終不見申屠奕的身影,小碗裏的五彩羹逐漸變涼,最後完全凝固掉,變得十分倒胃口,花鈿隻好重新盛出一碗……她在門口左顧右盼,心情焦慮不安……窗外的月色沉甸甸,風裏夾帶著陣陣涼意。
終於傳來申屠奕回府的消息,花鈿喜由心生,她趕緊端出羹來,隻等申屠奕一進她的房門,她就要撲倒在他懷抱裏……可她等了很久,心情起伏不定。
夜更深了,花鈿端起又一碗新盛出的熱羹,自言自語了一句,“時間太久,羹都太稠了。”雖然擔著這樣的心,可她還是將這碗羹放進盤盞中。丫鬟告訴她,申屠奕此刻正在湖邊喝悶酒。
“這麽晚了,他怎麽還在湖邊?他不困嗎?”花鈿輕輕地說,像是在問丫鬟,又像是在問自己。
遠遠地,花鈿就看到了坐在湖心望月台獨飲的申屠奕。她慢慢地走向申屠奕,每一步都很堅決……申屠奕已經起身,望著遠方,看了一會兒,像是倦了,閉上雙眼……於是,花鈿壓低了腳步聲,來到他跟前,正想張口……申屠奕一驚,脫口而出:“姑娘,夙山怎麽走?”花鈿被嚇了一跳,一臉迷茫,她擔心申屠奕受了風寒,忙問:“大王,您這是……可有不適?”
申屠奕看了看她,表情有些失望,幾乎是搪塞著問:“花鈿,你還沒歇著?”
花鈿不語,將盤盞端端正正的放在石桌上,盤盞上的瓷碗裏盛著她精心熬製的五彩羹。花鈿拿了勺子遞於申屠奕,幽幽地說:“大王一早說去清遠山打獵,月上枝頭還不見歸影,妾身心裏記掛著,怎能安然入睡?”申屠奕接過勺子,歎了一口氣,卻又將勺子放入盤盞中。
花鈿的心七上八下,微小的希望連破碎起來也是無聲無息,她淺淺的說:“大王,妾身給您捶捶腿吧。想來也累了一天了。”說罷,便要彎下身去,申屠奕趕緊扶住了她,花鈿便順勢倚在了他的懷中。
申屠奕開始心不在焉地擺弄花鈿的頭飾,花鈿反複思量,終究忍不住吐出一句:“大王,妾身剛才好像聽您說什麽‘姑娘’、‘夙山’……您遇到有趣的事可要說給花鈿聽啊……”花鈿害怕申屠奕生氣,隻好裝作撒嬌,申屠奕看上去倦意正濃,果不其然,他冷冷地說:“花鈿,你去歇著吧,我想自己再呆一會兒。” 稍作沉默,又強調說,“一個人。”
花鈿睜大了眼睛,淒惶惆悵,申屠奕似乎看到了她眼中一晃而過的淚水,心跟著軟了下來,語氣平和:“你煮的羹,我會喝的。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夜寒,我怕涼著你。”
花鈿笑了笑,心卻跌到穀底,她步伐輕盈,生怕再遲疑一下,眼淚就要奪眶而出。申屠奕應該不會喜歡不合時宜的淚水,花鈿告訴自己。
她並沒有走得很遠,而是在角落裏默默地凝視著申屠奕。夜很清寒,她的心卻比這夜更寒。
申屠奕騙了她,他並沒有再多看一眼她專門為他煮的羹。他的心似乎被很多東西充斥著,他看花鈿的眼神空洞散漫,他早就忘記了一早給過花鈿的念想。他還會遺忘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