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和尚心滿意足地吃完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蘇容意還吩咐鑒秋上了茶。
年長些的小和尚穩重些,又一次規規矩矩地向她們道謝。
蘇容意好笑地製止,“兩位小師父是事佛之人,我們這點素齋,實在當不起你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謝,若是你們真要謝我,應該讓我更為佛祖盡點心力才是。”
小和尚說:“施主真是菩薩心腸,您已經為佛法大會捐了銀子,佛祖已經感受到您的心意了。”
“那是我自己的銀子,可還有我這個鋪子能為佛祖效勞的地方?”她笑得有點狡黠。
兩個小和尚對視一眼,四周看了看。
“施主,您這可是個賣香料的鋪子?”
蘇容意微笑著點點頭。
“那麽或許您能提供些佛香……”
小和尚還沒說完,就被他師兄拉了一把。
“休得妄言,施主這裏又不是專賣香燭黃紙的鋪子。”
他被訓得很委屈:“可是、可是……咱們寺裏也需要上等的檀香啊……”
佛香有許多種類,有塔香、丸香、散香、末香、練香、線香等等,但是供奉佛祖,還是以檀香為上,有些寺廟也會用沉香,常年燒這樣的香,隻有財力雄厚的大廟才行。
年長的小和尚想了想,對蘇容意道:“施主勿怪,我師弟年幼懵懂,采買香料一事一向是我師叔慧倫大師做主,我們是管不得的……”
他頓了頓,“如果施主能夠提供上好的檀香,或許您可以找慧倫師叔談談。”
“你師叔如今在山上?”
“師叔在金陵城中。”
佛寺裏兩個生財的重頭,一個是素齋,另一個自然就是佛香了,而辦法|會自然這兩項更加重要,對寺中和尚而言這兩樁差事可是大肥缺,沒些資曆的哪裏敢攬這樣的事,想必這個慧倫已經是各大香料鋪的座上賓了。
送兩個小和尚出門,曹掌櫃在身後對蘇容意說:“東家真的要與眾人虎口奪食?”
能在大寶濟寺的法|會上供應檀香,必定接下來全金陵的寺廟都會紛至遝來,而民間無數的信徒自然也會跟著對他們的香趨之若鶩,這絕對是揚名立萬最好的機會。
五年一次,不知有多少實力雄厚的商人盯著這次的法|會。
不容易啊。
蘇容意笑說:“試試看吧。”
曹掌櫃沉吟,“那麽禮單,您看怎麽擬?”
“禮單?”
曹掌櫃被她問得一愣,“就是送給慧倫和尚的禮啊……”
“他一個出家人,恐怕近來收的禮他這輩子也用不完了。”
曹掌櫃遠比蘇容意深諳討好一個和尚的法門,他說:“沉香念珠,或者紫金缽這些物什,東家您看怎麽樣?咱們可以請邱爺幫忙一二,挑幾件東西必然不會被那些奸商騙了去。”
蘇容意卻搖搖頭,轉頭對曹掌櫃說:“曹老,出家人也是人,這些東西雖貴重,我們又怎麽知道慧倫是不是需要?”
或許送這樣的東西不會錯,可是慧倫收文玩,就如才子收書畫,庸人收黃金,符合他的身份,可是卻未必符合他的需求。
曹掌櫃也糊塗了,“那他一個和尚,又有什麽需求?”
蘇容意道:“是人就總會有需求和念想的。”
曹掌櫃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實在鬧不清她的意圖,卻還是隻好按照她的吩咐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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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倫五更天準時起身,哪怕在山下,也依舊虔誠地起來誦了一個時辰的經。
誦完經他又一個人坐在桌前寫了兩個時辰的字,恭恭敬敬地抄謄《楞嚴經》。
他的小徒弟在外扣門,“師父,今日琅玕齋的掌櫃約了時辰請您在合盛齋用午飯……”
他“嗯”了一聲,小和尚推門進來為他披上嶄新的僧袍,戴好一串奇楠沉香的念珠。
慧倫低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小和尚不解,“師父,這身衣裳真是氣派。”
慧倫說:“佛真法身,猶若虛空;應物現形,如水中月。紅顏尚是枯骨,青竹乃為法身,況且一身衣服。”
況且一身衣服啊。
這些年來他在凡塵中悟得的心法,遠甚在寺中清修多年。
蘇容意帶著鑒秋來等慧倫,得知他還未歸來。
鑒秋努努嘴說:“住這麽好的地方,莫非是個酒肉和尚?”
“休得妄言。”蘇容意輕斥:“大寶濟寺如此地位,負責寺中香火的差事雖是俗事,若慧倫大師是個俗人,你以為寺中高僧能由得他這般敗壞名聲?”
世人隻看慧倫吃得好,穿得好,時時與豪商巨賈往來,收不盡的禮,見不完的客。
可是這樣的修行,遠比苦行更磨人心性啊。
鑒秋還是不大相信,她覺得這個慧倫肯定就像那些大戶人家的采買一樣,撈盡油水,眼睛長在頭頂上。
慧倫回來便得知有人在等自己,他雖疲憊,卻還是請蘇容意主仆進門上了香茶。
他想到適才見過的琅玕齋掌櫃,對方提出了相當豐厚的條件,而且還有意無意抬出了鎮國公府。
就是住持也不能不給鎮國公謝邈幾分薄麵。
誰說和尚威武不能屈呢?他們終究是在俗世之中,無法超然物外,有許多不得已。
慧倫輕輕歎氣。
蘇容意沒有喝茶:“大師每日勞碌,侍奉佛祖的時間恐怕有所減少,我不敢多叨擾您。”
慧倫覺得她倒是很有眼色,“施主有何來意,請說吧。”
“我名下有一間香料鋪子。”
她說完這句話,慧倫就已經打算叫徒弟來請人出去了,這些日子來不知有多少人這麽做過,他會請進來,卻也會很快請出去。
“大師,請仔細聽我一言,我不是來求大師辦事,而是想為您說幾句話。”
慧倫奇怪:“施主這是什麽意思?”
“大師,您如今日日糾纏在這些銀錢買賣中,想必心中十分不忿吧?”
“阿彌陀佛,”慧倫依舊平靜,“施主,貧僧所做皆是為了弘揚佛法,並不敢在心中有何不滿。”
蘇容意說:“不錯,既是為了弘揚佛法,也是為了貴寺。貴寺高僧眾多,人人都想潛心修法,可是庶務卻不得不有人受理,這副重擔壓在您身上,恐怕不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