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秀兒說罷,自懷中掏出來三塊木牌,木牌正中用草書刻了三個魯字,旁邊是一些花紋,裏頭填了金箔,看得出是一種信物。
她將三塊木牌分別遞給衛似雨衛如霜和葉棠花,笑道:“日後三位小姐若是想要知道什麽消息,隻消派人拿著這東西在京裏找個乞丐交待下去,不出三日定有眉目。”
衛似雨性子急,拿了那木牌翻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找乞丐?難道真像話本上說的,江湖上真有個丐幫不成?”
魯秀兒笑道:“丐幫什麽的倒是不曾聽說,不過我們家是做乞丐頭兒的,姑娘們若是常看戲,許是知道《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金玉奴的父親金鬆?我們家就跟金家一般,不過我們家也就做了四代丐頭兒,沒有金家富裕。雖則如此,但凡京裏的乞丐,總要敬著我們家些。”
葉棠花雖沒見識過什麽叫乞丐頭兒,但戲上總還是看過的,知道這乞丐頭兒顧名思義,是專管乞丐的,就如一個領頭兒的一般。眾乞丐每日要了東西來要孝敬這乞丐頭兒,而當眾乞丐要不著飯時也由丐頭兒接濟,天寒地凍時的嚼用,冬天的棉衣用度也都由丐頭兒負責,眾丐若想要在丐頭兒手底下過日子,就必須奉承著丐頭兒,也正因如此,魯秀兒才敢在她們麵前誇下這樣大的海口來。
看來這一次她們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居然救了這麽個人物。魯家雖然地位低,但絕不容小覷。乞丐是街頭巷尾最常見的角色,東家長西家短的數他們知道的全,有一絲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他們的耳目。京裏的眾丐都奉魯家為首,她們又能夠以魯家的名義驅使眾丐,日後若有什麽麻煩,還真能得到很大的助力。
葉棠花心裏這般想著,又瞧魯秀兒含笑站在一旁,便朝她招了招手:“你且過來坐著吧,我們不過是在這兒等年市重開,坐不一會兒就走的,你也不用太拘謹了。”
衛如霜端起茶盞淺抿一口,眨眨眼睛:“這茶真好喝,甜絲絲的。”
魯秀兒笑道:“這茶是雨前龍井,裏頭加了蜂蜜,用山裏頭的泉水泡的,又加了些冰糖進去,好喝又暖身子,小姐不妨多喝一點。”
提到茶,不由得觸動了葉棠花的心事,她想了想,笑道:“魯姑娘好像對茶很在行呢?”
說起自己的長處,魯秀兒坦然點了點頭:“我自四歲起便在這茶館幫忙了,如今雖不敢說對茶藝甚是精通,但也自認也略有些造詣了。”
葉棠花笑著點點頭,語中帶了幾許殷羨:“魯姑娘竟通茶道,真讓人羨慕的緊呢。我娘喜歡喝茶,可偏我對茶藝一竅不通,時常糟踐了我娘的好茶。”
魯秀兒生*茶,愛屋及烏也喜歡那些愛茶的人,如今聽說葉棠花的母親喜歡好茶,不禁又觸動了一狀心事,心裏癢癢起來。
她們魯家是丐頭兒出身,當了丐頭兒就算幾代之後發達顯貴了,還是會有人瞧你不起。不是說家裏錢還不夠多,畢竟尋常百姓街坊四鄰從來都是笑貧不笑娼,隻要你家境還過得去就沒人難為你。
然而一戶人家富貴起來之後,是不可能整日與街坊四鄰打交道的。富人有富人的生活圈子,貴族有貴族的生活圈子,你不融入這個圈子,就不算是真擺脫了過去,然而無論富人還是貴族都不會對魯家有好臉色。這不是因為魯家不夠好,而是當過乞丐的這個背景讓人看你不起。
也正因如此,從魯秀兒的爹爹開始,就一直在尋找擺脫丐頭兒身份的辦法。魯家如今雖不算是巨富但也有些資產,不然魯秀兒的爺爺也沒閑錢來開這樣一座茶樓了,魯家現在就是想要轉行,哪怕是做末業商賈,也好過當丐頭兒。
但想要擺脫丐頭兒身份談何容易?一則眾乞丐早已服了魯家的管,再換一個丐頭兒,他們未必真心服氣,到最後成日價來魯家鬧又該如何?二來新丐頭兒難道就不忌諱老丐頭兒嗎?三來,遠了不說,看看那戲上金玉奴家的情況,也知道魯家將來過的是個什麽日子,魯家雖管著眾丐,可何嚐不是靠著眾丐過活呢?就算是魯家想要撕擄開,這些乞丐們能願意鬆開魯家這個高枝兒嗎?
所以,為了未來的日子,魯家勢必要擺脫這個丐頭兒身份,但想要擺脫這個身份,單憑魯家一家之力幾乎是不可能的。
也正因如此,魯老漢在深思熟慮之後,把目標放在了京中貴族之中,魯家想要擺脫丐頭兒地位,勢必要有人來扶持,天子腳下,京城之中,還有什麽人比貴族更適合幫助他們呢?
但魯家以丐頭兒身份,想要結交上達官顯貴又談何容易?魯老漢近日也正為此時發愁,誰知還沒等他想出辦法來,天上就掉下了衛家姐妹和葉棠花三個貴女來,魯老漢請她們三個到茶樓小坐,小半的原因是想報恩,大半的原因還是希望能通過魯秀兒來和這些貴女們套關係,最終達到使魯家擺脫丐頭兒身份的目的。
如今魯秀兒還沒暗示出自己的目的,葉棠花已經給她拋了一個高枝兒,她焉有不抓住之理?
因此魯秀兒嫣然一笑道:“原來夫人也喜歡茶麽?那可真是太巧了,隻可惜秀兒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不然真想和夫人一齊探討茶藝呢。”
魯秀兒隻當葉棠花無心之語正遂了自己的願,卻不知葉棠花亦是有心而為。葉棠花雖知道了葉沐氏日常喝的茶葉裏有毒,但一來沒有證據葉沐氏未必信她,二來她和葉沐氏的關係也並不十分融洽,保不齊葉沐氏跟她賭氣,她越說是不能喝,葉沐氏越喝得來勁呢。
與其讓葉沐氏一意孤行下去,倒不如投其所好。葉沐氏不是喜歡茶麽?那她就找一個懂茶的來好了,若是這懂茶的說茶有問題,葉沐氏總該能信了吧?
是以葉棠花和魯秀兒雖然各存了一點私心,但卻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因此兩人愈發投緣起來。
葉棠花朝著魯秀兒笑了笑:“什麽低賤不低賤的,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在茶藝方麵,你分明是高手,哪裏稱得上低賤?若你真想與我娘探討茶藝,我倒有個主意,我聘你做我院子裏的茶師如何?一來是聘不是買,我雖不才,好歹也有個二品縣主的份位罩著,你來我這兒是教我茶藝,當教習不是當丫鬟,也不至於叫人輕賤了去,二來也方便你與我娘探討茶藝,你以為如何呢?”
魯秀兒見葉棠花如此說,愈發合了想要往上攀附的心,忙笑道:“原來小姐竟是位縣主,秀兒方才倒是失禮了,秀兒一個女子,成日無非是照顧自家生意,閑得很。若能照您的吩咐那是再好不過了。”
“那可就這麽說定了,等會兒我帶著秀兒姑娘你回家一趟,教你認認路和人,明個兒你便來我那兒做我師父吧!”葉棠花也回以一笑。
衛似雨在一旁聽了半天,這時候不由得笑著插了一句嘴:“本說是來散心的,倒教棠丫頭拜了師父了,秀兒姑娘這麽能耐的一個人,怎麽偏生教你給弄了去?真真可惜的。”
葉棠花唇角一勾,得意道:“這就叫先下手為強啊,一瞧似雨這模樣,便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難道你們家沒請茶藝教習不成?倒來眼熱我的?”
衛如霜笑道:“請是請了,卻是四五十歲的一位姑姑,臉上的褶子用粉都掩不住,平素最喜歡板著臉訓人,姐姐不知叫她念叨過多少回。如今見棠兒你的茶藝教習又年輕又漂亮又和氣,這心裏早就不是滋味了,棠丫頭就別跟我們計較了,你得了便宜,還不許我們泛酸麽?”
葉棠花用小手在腮上摸了摸,故作不耐煩地說道:“好吧好吧,看在你們過的苦的份上,就由著你們酸去吧,嘖嘖,一會兒酸的牙都倒了呢。”
衛似雨輕笑一聲,轉頭看向魯秀兒:“秀兒姑娘可看見了,這棠丫頭平素是牙尖嘴利的,你以後當她的教習可千萬要當心,別教了人家技藝,自己倒憋了一肚子氣沒地兒撒去。”
魯秀兒抿著唇低下頭去,從抖動的肩膀來看就知道她想笑在極力地忍住:“多謝這位小姐提醒,秀兒記下了。”
衛如霜一直盼著年市重開,隔不多一會兒就要到窗子邊去看看,這會子看街上又人流攢動的起來,忍不住站起身來:“我看年市開的也差不多了,不如咱們下去吧?”
葉棠花笑著點點頭,想了想又看向魯秀兒:“秀兒姑娘不如和我們一起下去?正好我們不認得年市有什麽好玩兒的,秀兒姑娘也好指點一二。”
魯秀兒點點頭,爽快地答應了:“我心裏也這麽想著,幾位小姐先收拾著,我去跟爺爺交待一聲兒就來。”
衛似雨點點頭:“你且先去吧,一會兒在樓下等我們就好,不必再樓上樓下的折騰了。”
魯秀兒應了聲是就轉身下去了。
三人一會兒功夫也穿戴好了麵紗帷帽,魚貫而出,才下了樓就瞧見魯秀兒在門首等著,三個人急急忙忙迎了上去,一起出了門。
待四個女孩兒的身影消失之後,一個大馬金刀坐在茶樓不起眼角落裏的虯髯漢子扔下了幾枚銅板的茶錢,眼中一絲狠辣掠過,提了身側纏裹好的大刀,也尾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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