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景燭每次笑起來的時候,五官會變得柔和一些,看上去比板著臉的時候,更充滿了人情味。
但熟知他的曲幽熒卻看著發毛,因為他每次這種情況下,貿貿然的微笑,多半不是好事。
果然,沒過一會兒,木景燭就開了口。
“把人證帶上來。”
圍在門前的人紛紛好奇不已,轉身往後看去,待看清來人後,主動讓出了一條道路。
那人在丫鬟的攙扶下,一手拄著拐杖,十分緩慢的走了進來。
她站在王氏和王舒樂的身後,重重一敲拐杖,對木戚天行了個禮。
“大人,我可以證明,她到底是誰!”
此言一出,王氏身子一僵,變色蒼白!
昔日的王母,雖然上了年紀,但中氣十足,帶著一大夥人去張家鋪子鬧事,也是絲毫不示弱。
但這才沒過幾日,王母已經是滿頭白發。
可即便如此,她現在也是目光堅定的直逼王氏。
“大人,我可以證明,她,就是我的二女兒,王舒香,舒雅的孿生妹妹。”
“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女兒!”
王氏突然大吼著反駁,從地上站起來,滿目憎恨的瞪著王母。
“我從來不是你的女兒,我不叫王舒香,我叫王念念。念念不忘的,是對你的憎恨,對整個王家的恨意!”
晶瑩的淚水,從布滿紅絲的眼眶中垂落。
就像秋天落下的紅葉,慢慢的枯萎衰老。
“對不起,娘當初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那是什麽?我隻是一個才出生的孩子,就因為是雙生子,出生鬼夜,你就這般心狠?難道一個孩子的生命在你心中都比不上一個謠言,一個王家的未來嗎?”
王氏譏諷冷嘲,眼中的恨意,猶如熊熊大火,瞬間燃盡了整片天空。
曲幽熒看著她眼中的憤怒,但更多的卻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傷痛。
那夜,她才出生,還未來得及欣賞這個新的世間,就被無形的刀鋒,判下了死刑。
換做是其他人,隻怕也會如她這般憎恨吧!
“這一切都是娘的錯,你放心,這份罪責,娘與你一起承擔!”
王母潸然淚下,若不是丫鬟扶著,隻怕連站都站不住了。
“我不需要!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後悔,因為看到你這麽痛苦,我就會開心。”
“你真的開心嗎?”曲幽熒突然反問道,“你殺了這麽多人,隻會叫人們相信那個傳言是真的,身為雙生子的你回來複仇,給王家一門帶來了滅頂之災。也隻會叫以後出生的雙生子的孩子,遭遇相同的不信。你若當真恨王家,就該堂堂正正的叫他們悔改,而不是殺人。殺人殺掉的是恨意,卻並不能撫平你心中的傷痛。”
“你不是我,憑什麽這麽說!”
曲幽熒極為平淡的看著她,說,“你若不痛,為何要哭?”
八個字,像一根根銀針,刺入王氏的心頭,令她幾次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倘若不痛,誰都不會流淚。
許久之後,她突然低低一聲笑。
隨後那聲響慢慢擴大,終究是大哭了起來,像一個無助的孩子,跪倒在地上。
大家都看著,誰也沒有出聲。
隻有王母,離開丫鬟的攙扶,慢慢挪到王氏身邊,放下拐杖,也跪了下來。
“孩子,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王母抱住哭泣的王氏,闊別了近四十年,她們母女竟然用這種方式重逢。
也不知是喜還是悲。
“對不起,對不起……”
王母一直在道歉,王氏一言不發。
曲幽熒看著她,突然瞧見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痛楚,隨後卻是微笑。
她直覺不對勁,上前用力分開兩人。
王氏往後倒去,腹部衣服被鮮血染紅。
王母的手中則握著一把精致的短匕首。
“快叫大夫!”
她蹲在地上,給她按住傷口,防止過多的血液流出。
王氏卻搖了搖頭,“不用了,這一切都是定數,誰也逃不過命中注定。”
“我不管什麽定不定數,我隻知道,你犯了罪,隻有律法可以懲處你,其他什麽都不可以!”
“來不及了。”
王氏仰麵躺著,哈哈笑了幾聲,望著被抓起來的王母,麵如死灰的閉上了眼睛。
“快呀,快去叫大夫!她還不能死,快去。”
曲幽熒很急,因為她還沒有從王氏口中知道關於紅珠與畫皮術的事,所以她萬萬不能死。
“她,已經死了。”
王舒樂離她們最近,她好心上前拍了拍曲幽熒的肩膀。
“不用你管!”
曲幽熒揮手將她打開,手不小心打在了她的臉。
王舒樂沒想到她會有如此反應,嚇得癟了癟嘴,望向一旁的木景燭。
木景燭將王母控製後,便走到曲幽熒身邊蹲下。
他知道她要救王氏是為了什麽。
但現在人已死。
“你是自己去後麵休息,還是我打昏你。”
他的聲音很輕,隻有他們才聽得到。
曲幽熒看著被白布蓋上的王氏的屍體,沉默不語的站了起來,獨自往外離開。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麵沾染著王氏最後的血液。
可她碰觸到的,卻不單單是那血液的溫熱,還有來自另一張臉的奇怪感覺。
她回頭看了眼漸漸散去的人群,看到王舒樂跪在地上,臉上沾染著被她打到的血跡。
五月初一,發生在張家鋪子的案子,終於結束了。
王家一門,除了王舒樂之外,無人幸免。
就連王母,在當天下午,趁人不備的時候,在獄中自殺了。
曲府,梅苑。
曲幽熒靠在窗前,看著外麵下起的小雨,一聲不吭。
她自從衙門回來後,就沒說過一句話。
雲舒看了心焦急,也不曉得她是怎麽了。
一直到未時,衙門的捕快來說,王舒樂要帶回王家所有人的屍體,設靈堂下葬。
因其屍身一開始就在衙門的仵作房,所以要拿回去,程序需要曲幽熒的簽字。
她盯著那份公文,突然問,“王舒樂被無罪釋放了?”
“並不是無罪,隻是王家事出突然,總要有人準備後事。所以她懇求知府大人,給她三日的時間,等王家人下葬後,她就會接受屬於她的懲罰。”
對於王舒雅犯的罪,頂多關押一段時間,罰款後,便會被釋放。
曲幽熒低下眼,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在公文上簽了字,小捕快就走了。
“小姐,你到底怎麽了?從衙門回來就一直魂不守舍。”
“那是因為想不通一件事。不過現在嘛!”
曲幽熒看著淅瀝瀝的小雨,突然笑了。
“就如這奇怪的天,一會兒晴著,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雨,估計晚上會打雷閃電,劈樹走水呢!”
雲舒見她那樣子,就曉得她在胡說。
可怎知,當天晚上,王家的靈堂真的著火了。
原因是,傍晚後,天就開始打雷閃電。
閃電劈到了王家院子裏的一顆大樹,大樹燃燒,殃及了整個靈堂。
裏麵的三具屍體,包括一直在守靈的王舒樂,都沒能幸免,全部死亡。
大家紛紛認定,是王家的雙生子惹來的禍根,竟然連最後一個獨苗也不放過。
曲幽熒靠在一邊的牆角,看著被抬出來的四具屍體,勾了勾唇,笑了。
伸了伸懶腰,她打了個哈欠,轉身消失在那處。
因為大半夜出了這變故,幾乎大半個襄陵鎮的人都去了王家大門附近。
以至於,雨後的夜,其他的地方顯得格外的安靜。
沒多時,一個人沿著王家後門的小路,步伐匆匆的在黑夜中趕路。
絲毫不理會王家的變故。
曲幽熒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跟在那人身後。
一直到那人縮在一旁的牆角下,等著衙門的人經過時,她才丟了手中的瓜子,上前打招呼。
“這麽晚,一個人去哪裏呀?”
那人不知身後有人,猛然聽到這聲音,身子一震,頭也不回的就朝前跑去。
曲幽熒沒有追,因為有人幫她堵住了那人的去路。
一人一劍,黑衣長發。
曲幽熒看到木景燭的刹那,眼中盈盈一亮,笑了。
“你來的正是時候,我還怕抓不住她呢!你說對不對,王舒樂!”
最後三個字,如同釘子一樣釘在她的身上。
她沒有再隱藏,摘下頭上過分寬大的沿帽,露出了一張美豔的臉。
正是王舒樂無疑。
“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不懂?”曲幽熒挑挑眉,慢慢鍍步上前,“那咱們就一件件事來說。”
王舒樂皺起眉,可礙於木景燭在,她一時無法逃走,眼中漸漸布滿焦急。
“第一,你是嫌犯的幫凶,此刻應該在王家守靈,待三日後王家人下葬,你便該接受屬於你的懲罰。可你卻出現在此,這是為何?”
王舒樂緊了緊肩膀上的包袱,眼珠子一轉道,“大姐死在張家鋪子,之後屍體也一直放在衙門,現在屍體被運回,可魂魄依舊在外,我不過是收拾了幾件衣服,去喊魂而已。”
曲幽熒眉眼一揚,並未反駁,因為這解釋合情合理。
很多人都認為,死者死在家以外的地方,要順利下葬安息,必定要去亡地,喊魂。
“就算這是真的。那麽第二個問題。王家剛才意外走水,除卻原本的三具屍身外,尚有一具屍體。經查驗,證實是王舒樂無疑。但倘若她是王舒樂,那麽你是誰?”
王舒樂沒有回答,一雙眼睛在黑夜下,越發顯得濃鬱黝黑。
“你不說,我來告訴你。那具屍體是王舒樂,因為我曾給王舒樂易過容,易容的時候,我習慣性摸骨,當時的王舒樂,麵骨未動。可是今日,在衙門,我無意中打了你一巴掌。那一巴掌的手感卻告訴我,這張臉和之前王舒樂的臉不一樣。你可告訴我,這是為何?”
“笑話!”王舒樂不怒反笑,“一個巴掌,你就能確定臉被動過?憑什麽!”
曲幽熒傲然挺胸,一字一句的道,“憑我也會畫皮術!”
見她不語,曲幽熒繼續說。
“今日一早,我被假扮白丘之人帶走,那人放了炸藥後逃走。我們一路追蹤,卻在王家附近,那人消失蹤跡。所以景燭才帶著我,進了藏匿你的院子。但那之後,不管我們如何尋著,都找不到假扮白丘之人。所以我一直都很好奇,那人武功明明不如景燭,怎麽會逃得無影無蹤?後來,在衙門上,我打了你一巴掌,就都想明白了。”
王舒樂眼一眯,眼神陰鶩。
曲幽熒一邊說著,一邊往木景燭身邊走去。
因為她感覺到王舒樂的身上,有殺氣。
“王氏回來複仇,除卻尋了王舒樂作為幫凶,尚有一人為她辦事。此人神秘莫測,武功不弱,且一手畫皮術,出神入化,並且忽男忽女,令人分不清,辯不明。”
“所以你認為那人是我?”王舒樂冷笑,“你有什麽證據?”
“當日我和蘇瀲去林家廢宅驗屍,遇黑衣人偷襲。襲擊我的黑衣人中了蘇瀲的一根銀針,針上有毒。中那毒者,一旦催發過內力,毒素就會侵入經脈,在經脈走向,出現條索狀的綠色痕跡,一旦延生至全身,則必死無疑。所以,你是否可以脫下衣服,讓我看看你的後背。”
最後一句話,叫王舒樂冰冷的眸色,在刹那間迸射出一抹犀利的白光。
猶如殺人的利劍,鋒芒畢露。
“曲幽熒,看來是我小瞧你了。竟然三次都沒殺得死你!”
她再度開口,聲音已成為男性。
更是篤定了曲幽熒剛剛說的所有的話。
木景燭將人攔在身後,護著,長劍出鞘,生人勿近。
“束手就擒,可以給你一線生機。”
“哼!做夢。”
她從肩膀上解下包袱,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軟劍。
“等下。”曲幽熒拉住木景燭的手,探出頭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畫皮術!還有那夜,你入我房中,目的可是為了那紅珠?”
一連串的疑問,她本以為隨著王氏的死,再無詢問的時候。
怎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她遇到了真正會畫皮術的人。
這一次,她可不能就這樣的錯過。
“你很想知道?”
曲幽熒點頭,她卻笑著衝她勾了勾手指,“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不準!”
木景燭下意識的就握住曲幽熒的手,她的性子他萬分清楚。
在想知道的真相麵前,危機她從不在意。
“可是——”
曲幽熒猶豫,就被木景燭打斷了話。
“沒有可是!”
她咬唇蹙眉,想要掙紮。
可就在這個瞬間,王舒樂突然縱身一躍,跳上了房頂,步伐極快的往前跑去。
“你帶著,別跟來。”
木景燭快步跟了上去。
曲幽熒不放心,她知道王舒樂選擇在這個時候逃離,就說明不會徒步離開。
她肯定在附近藏了一匹馬。
所以曲幽熒立刻跑回王家正門,搶了捕快的一匹馬,就追了上去。
果然,在城門處的地方,她看到王舒樂騎著馬,飛奔而去。
她勒緊馬繩,對木景燭大喝,“上來。”
木景燭翻身上馬,將她緊摟在懷,拉過韁繩,追了上去。
兩人追出城門,緊跟其後。
“這樣追下去不是辦法。”
曲幽熒焦急,突然像想起了什麽,自隨身的小包裏,拿出了一個彈弓。
“再快一些。”
她拉開彈弓,朝著前方馬匹的蹄子上彈去。
一擊命中!
“太好了。”
馬嘶叫一聲,朝著前方跌倒。
那人從馬上滾了下來,但並未做任何停留,步伐果斷的朝著樹林裏鑽了進去。
那裏沒有大路,樹木居多,馬兒不適合進去。
“你在這裏待著,我去追。”
木景燭跳下馬,曲幽熒接過韁繩,等他追進去後,又從小包裏拿出了一個信號彈。
用信號彈通知衙門地方後,她就點燃火折子,站在原地等。
沒過多久,衙門的人就帶著獵犬來了。
她從王舒樂坐的馬上找到了一塊布料以及少許的血跡。
讓獵犬聞了聞,就進入林中搜查。
林中樹木居多,又才下過雨,山路難走的很,所以搜查變得很艱難。
他們找尋了將近一個時辰,非但沒有找到王舒樂,連木景燭也不知所蹤。
“到底去哪裏了!”
曲幽熒十分焦急,她隱約覺得王舒樂是故意引他們來到這個地方的。
“曲姑娘,前方有發現。”
沒多久,就有人回來稟告,她心中一喜,跟了上去。
一路小跑到林子外的空地上,她看到木景燭站在一邊。
“終於找到你了。”曲幽熒跑的氣喘籲籲的說,“人呢?”
木景燭指了指前方。
曲幽熒好奇的走上前,發現王舒樂仰麵朝上,一根白骨貫穿了喉嚨。
一擊斃命!
“是誰殺了他?”
她走上前,在屍體邊上蹲下,確認貫穿喉嚨的白骨,是一根人的肋骨。
木景燭搖了搖頭,“我追到這裏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曲幽熒在屍身上摸了摸,並未發現她的肋骨有少過。
“無端端的出現人骨,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這話才說完,就有一捕快匆匆跑了過來。
“木大人,剛才獵犬在附近刨出一根白骨。”
他將白骨遞了上來,曲幽熒隨手接過,一看,就皺起了眉。
“是人骨。”
“這個地方一不是墳墓,二不是荒地,為何會有人骨?”
木景燭也覺得奇怪。
這一片是襄陵鎮周邊的村落附近的空地,怎麽會有白骨埋在此處?
“在周圍搜搜看,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白骨。”
“是。”
捕快們開始四處搜尋,沒過多久,就在這片空地上,挖出了無數根白骨與頭骨。
曲幽熒細細的數了數,竟然有上百具!
無數的白色骨頭占據這個空地,在午夜的山林中,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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