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月茶樓離蘇氏藥鋪並不遠,瓔珞從藥鋪的後門出去,帶著帷帽便從鬆月茶樓的後門進去。
隨喜直接便將瓔珞引上了二樓,笑著衝瓔珞道:“公子一早便將二樓清空了,隻等著姑娘來呢,姑娘快快進去吧。”
言罷又笑著衝跟著瓔珞的雲媽媽道:“媽媽想是也累了,旁邊早為媽媽準備好了糕點茶水,媽媽不如過去隨意用些?”
雲媽媽自然不放心瓔珞單獨和遲璟奕在一起,不過瓔珞卻一向知道遲璟奕是個知禮的君子,既然他讓隨喜支開雲媽媽想必是有什麽事情要單獨和她說,她對遲璟奕還是相信的,便側身衝雲媽媽笑了下,道:“媽媽不防去歇息一會兒,坐馬車也挺累的。”
雲媽媽這才福身去了,隨喜也笑嗬嗬地上前為雲媽媽帶路,瓔珞自行推開了前頭的菱花門。
入目是一間極為雅致的茶房,燃著銀霜炭,暖意融融中又有極為清雅的梅香浮動。瓔珞一眼便瞧見了對麵臨窗條案上放置的梅花插瓶,一支枝幹遒勁,意態古雅的綠萼梅正含苞待放,映著瓷白的花瓶極是好看。
“來了啊。”
遲璟奕獨有的清潤聲音響起,瓔珞扭頭才見東邊臨窗的矮榻上,遲璟奕正跪坐著自一旁的紅泥小爐上提起燒好的水,見她進來笑望了過來,一張俊容掩在氤氳的水汽後,顯得有些朦朧,卻又識得那本就和潤溫朗的笑容更加籠上了一層溫柔的光。
瓔珞愣了下,一時倒站住了,卻是遲璟奕提壺高注,沏好了茶,放回水壺,才又笑著抬手道:“愣著做什麽,快過來,剛巧衝好了茶,且來嚐嚐我的手藝。”
他本就氣質從容溫雅,此刻一連番的動作當真是行雲流水,廣袖提起,滑動,落垂間自然而然一股貴氣優雅,揮灑自如,映著那俊眉朗目,還有芝蘭玉樹般的身姿,當真是賞心悅目的緊。
瓔珞站著仔細瞧了兩眼,這才跨步進了雅間,回身隨手關上了門,笑著道:“但看遲公子這動作姿態便知這茶不會令人失望的。”
說話間瓔珞已邁步到了近前,屋中燃著足量的炭火,有些熱,瓔珞身上還披著厚重的貂毛鬥篷,她剛解開脖下鬥篷的係帶,還沒動作,那邊遲璟奕卻已姿態從容地起了身,極度自然地上前一步自身後幫她拉住了兩肩鬥篷,瓔珞詫了下,遂又笑了,鬆了手,由著遲璟奕幫忙褪下鬥篷。
瞧著他轉身將那鬥篷放在了不遠的衣架上,於他脫下的那件白貂絨青蓮地彩織龜背錦麵大氅掛在了一起,不由又微微怔了一下,突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覺來。
她在方才遲璟奕所坐位置對麵的雪白狐狸毛墊子上跪坐下來,那邊遲璟奕也走了過來,行動間腰間懸掛著的玉佩輕輕撞擊在了香熏球上發出兩聲清脆悅耳的聲音。
瓔珞瞧過去,這才發現今日遲璟奕穿戴都極為鄭重,看得出他是特意裝扮過的。
遲家富貴,可遲璟奕這個少東家好似並不很在意這些穿戴之物,雖然平日穿戴也都是極為金貴的好東西,可他大部分時候都穿著隨意寬鬆,簡單清爽,很少在他身上瞧見華麗的衣衫物件。
然而今日他卻穿著一件極為惹眼的雨過天青色廣袖直襟雲錦長袍,衣袍的衣擺襟口袖口等處都鑲了極為考究的銀灰色瀾邊,上頭繡著繁複卻雅致的竹節紋。
微分的襟口處,透出裏頭層層疊疊的整齊筆挺的中衣裏衣等,內裏一層雪白繡銀色暗紋的裏衣包裹著修韌的脖頸,映襯的他白皙的肌膚愈見清朗如玉。
而他外衫上腰際和衣擺也都繡著精致的銀絲暗紋,走動間當真如踏雲走霧,高華無雙。
除卻了穿著,他腰間還掛著紫玉雕魚紋佩,玉佩下藏青色的絡子上綴著嬰兒拳頭大小的東珠,隨著他動作起伏於衣衫間閃動瑩潤光芒,和旁邊鏤空玲瓏香熏球的金玉之光交相輝映。
這麽一身華貴的衣飾尋常人穿在身上許有壓不住的,然而穿在遲璟奕身上,卻隻會覺得相得益彰,讓人覺得翩翩濁世佳公子當如是了。
遲璟奕轉身見瓔珞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眸中毫不掩飾讚歎之意,一時間腳步頓了一下,麵上便有些發紅,隻道今日自己特意打扮過想來效果竟還不錯。
他暗自舒了一口氣,這才旁若無人的坐在了瓔珞對麵,動作舒緩地拎起那咕咕冒泡的水壺緩緩往瓔珞麵前的茶盞中以鳳凰三點頭的姿態衝泡了茶水。
見他高提水壺,動作優雅而行雲流水,使水直瀉而下落入杯中,瓔珞不由輕勾唇角。望去卻見茶盞中茶葉隨之翻動旋舞,舒展飄落。
瞬間便有茶香嫋嫋騰起,遲璟奕放下水壺,左手拖起廣袖,右手衝瓔珞示意可以飲用了。
瓔珞瞧去,卻見眼前是個綠玉鬥的茶盞,此刻綠玉鬥在透窗而入的光線下綠的透翠,似一汪碧水,玉色間那茶湯更是清綠明澈,其中茶尖葉色蒼綠勻潤,葉底嫩綠勻亮,葉芽成朵,或懸或沉,在明澈嫩綠的茶汁中,好似有許多小猴子在調皮的耍鬧。
瓔珞笑了下,道:“這太平猴魁倒是難得。”
言罷,又細細瞧了兩眼這才捧起了茶盞,深嗅了茶香,清香嫋嫋,茶香氤氳,隻覺茶未入口已是享受。
見遲璟奕笑著抬手,這才含笑細品了一口,笑著道:“這當是今年太平猴魁穀雨前的新茶吧,這水是梅花雪嗎,當真是幽香撲鼻,醇厚爽口,回味無窮,餘味又帶著點梅香,當真是色香味形俱獨具一格的好茶,於我這等不通茶的俗人吃了倒真是浪費了。”
遲璟奕聞言卻搖頭而笑,道:“蘇妹妹隻呷了一口便能娓娓道來這茶的來曆,水的不同,再自謙不通茶,是為俗人,豈不太過了。”
瓔珞頓時便掩唇失笑了,衝遲璟奕略顯俏皮的眨巴了兩下眼睛,道:“這太平猴魁,兩葉抱牙,扁平挺直,白毫隱伏,實在是好認,便是不懂茶的隻怕瞧上一眼也能辨出了,至於這水嘛,我卻不是嚐出來的,喏,都是你那壇子告sù我的呢。”
瓔珞說著便用下巴點了點放在燒水爐旁邊的一個圓肚子大陶罐,那陶罐上還描繪燒製了幾支紅梅。
遲璟奕回身瞧了一眼,不覺愕了一下,失聲而笑,瓔珞已兩口將那一盞稍涼的茶灌了下去,笑著衝遲璟奕道:“瞧,牛嚼牡丹吧?我是真不懂茶的,倒是遲公子,是不是早知道我是個俗人,這才顧著我的顏麵,專門選了這等好辨識的茶,又擺了那個罐子在旁邊的?遲公子是怕小女子下不來台吧,好意心領了。”
見瓔珞打趣自己,遲璟奕臉上的笑容愈發不可收拾,無可奈何的抬手點了瓔珞兩下,略帶寵溺的道:“你啊……”
言罷,卻是收斂了笑容,歎了一聲道:“唉,早知道蘇妹妹不懂茶,我何至於專門學了三日,日夜不輟的,就是怕自己這拙劣的茶藝遭了蘇妹妹的白眼呢。”
瓔珞聞言神情一呆,啊了一聲,不可置信的盯著遲璟奕。
方才遲璟奕的動作可當真不像是三日學出來的啊。她這邊信以為真,正想著自己前兩日是不是不該傳口信約遲璟奕在茶樓見麵,害的人家還專門苦練泡茶功夫,接著就敏銳地察覺到了遲璟奕眼底的狡黠笑意,頓時便笑了出來,略嗔惱的道:“遲公子你又逗我!害我信以為真了!”
遲璟奕見被她識破,便也笑了起來,又給瓔珞衝了一泡茶,才道:“這茶第一泡高香,第二泡卻更為香醇,蘇妹妹嚐嚐。另外,我都喚了姑娘蘇妹妹,妹妹再一口一個遲公子的,可就當真要讓人傷心生分了,好歹咱們如今也是一起摟錢的交情不是?”
瓔珞聞言也不拘泥,當下便叫了聲,“遲大哥。”
遲璟奕這才笑著點了下頭,兩人又寒暄兩句,吃了兩盞茶,瓔珞才從袖囊中將藥膳樓第一批的食譜取了出來給推給遲璟奕,道:“遲大哥上次讓人送去的藥膳樓的內部草圖我都細細看過了,和我先前描述的並無大出處,裝修風格正是我想要的。相信工匠照著這草圖裝修起來,環境應該是極不錯的,遲大哥辛苦了。”
遲璟奕不覺一笑,道:“這藥膳樓的生意我遲家可是占著大頭呢,為自家的生意奔波忙碌,談什麽辛苦。倒是蘇妹妹,原本隻提供藥膳便可的,如今還操心裝修等事宜,又提了那麽多的可行建yì,當真辛苦,故此我以茶代酒,敬蘇妹妹一杯。”
瓔珞聞言含笑捧起茶盞,當真就抬手傾身過去於遲璟奕的茶盞咣當一聲碰了下杯,仰頭飲盡了茶水,眨眼道:“祝願我和遲大哥初次合夥生意愉快!”
她的神情愉悅而輕鬆,輕快中帶著一些嬌俏,笑容更是如花綻放,遲璟奕被晃了下眼,愣了片刻,這才含笑也似飲酒般將茶盞裏的茶喝了個空,笑著放下茶盞道了一聲,“痛快!”
兩人相視一眼,不覺同時笑了出來。
瓔珞是當真高興,她如今手中已經是拮據的厲害,巴巴地指望著藥膳樓能夠早日開張營業給她掙銀子呢。
如今遲璟奕已經尋好了地方,並且根據藥膳樓的內部結構畫好了裝修草圖,更是連需要的活計廚子迎賓都給尋好了,憑借著遲家的能耐,藥膳樓這個月便能裝修完成。
這期間廚子和活計們都可以同時進行培訓,完全可以藥膳樓一裝修完畢,藥膳樓便開張,這樣一算也就這個月或者是下個月初便能開門為她賺銀子了,瓔珞如何能夠心情不好呢?
兩人又細細商量了一些藥膳樓的瑣碎事兒,遲璟奕才長歎一聲略有些放鬆地望著瓔珞身後的一處屏風出起神來。
瓔珞抬眸見他俊逸的麵容上似有些愁緒之色,不覺便喚了一聲,道:“遲大哥有心事?若是有什麽難事,不防和我說說,兩個人想法子總是被一個人煩在心中要強上一些的。雖然我也不一定能幫上什麽忙。”
要說瓔珞和遲璟奕接觸的其實並不算多,可許是遲璟奕這人給人的感覺太過溫和無害,也許是他身上有些現代人才有的灑脫隨意,瓔珞和遲璟奕相處總覺得比較輕鬆自在,不自覺地便會放下防備,像朋友一般給他信任。
此刻見他麵有愁緒,不自覺便問了出來,遲璟奕回過神來,見瓔珞唇角含著笑意,目光柔和而關切地瞧著自己,盈盈的目光仿若清澈的湖水,他的心顫了一下,這才抬手略煩惱地揉了下眉心,道:“說起來你遲大哥我也真當得上大哥這稱呼了,如今已然二十又二的年歲了,像我這般年紀多半都已生子了,我這也是因為這些年一直四處跑生意,加之身體也不大好,不想耽擱人家姑娘,便一直對親事有些個排斥,這才將親事給耽擱了。如今年歲大了,家中人催促的便緊了些……說起來,倒是叫蘇妹妹笑話了。”
遲璟奕說著自嘲一笑,瓔珞見他竟是為家人逼婚而煩惱,不覺搖頭失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看遲大哥也確實到了成親年紀了,是該定親了呢,等遲大哥將來好事近了,可要記得給我送請帖來才好,我也好提前給未來嫂子準備見麵禮才好呢。”
遲璟奕不覺苦笑著道:“怎連你也打趣於我。”他又歎了一聲,方才盯著瓔珞道,“正如蘇妹妹所言,著實到了成親年紀,我如今也不是抵觸成親,不過是……想到要迎娶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子做妻子,性情容貌一無所知,也不知婚後能否合得來,便有些不大舒服,忐忑不安。”
瓔珞聞言倒是詫異了起來,這古代可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遲璟奕這般才是不正常的啊。不過遲璟奕這般,卻讓瓔珞覺得更加親近起來,做為穿越姑娘她也很能理解遲璟奕這種忐忑,不覺便接話道:“咱們大豐雖然注重男女大防,可內宅女眷卻也不是完全就不出走動的,遲大哥這些年難道就沒有遇上過中意些的女子?若是那女子和遲大哥門戶相當,倒是可以請了父母上門提親,也算兩全其美呢。”
遲璟奕等的就是瓔珞這句話,垂在身側的手不由緊握了起來,便連跪坐的身姿也有些緊繃起來,語氣盡量和緩的道:“不瞞蘇妹妹,我心中倒是真有一個女子……她也已到了待嫁之年,家中於我遲家也算得上門當戶對,而且我想她該當是不厭惡於我的,隻是卻不知她是否對我也……”
遲璟奕說著俊麵上露出些許窘迫和忐忑之色來,遲疑著又道:“我本是想央求了父母盡kuài上門直接提親的,可總覺得那姑娘極為有主見,怕她心中倘使不願,我這般會惹了她的心煩。然而這自古姻緣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不好直接去問那姑娘,生恐唐突了她,這般左右為難,日夜煎熬,倒是一時裹足不前了……”
他說著自嘲一笑,略見羞窘之意,這樣的神情出現在從來從容閑雅的遲璟奕的俊顏之上,瓔珞倒是覺得極為萌,不由一手托腮,目光亮晶晶地瞧著遲璟奕,直將他瞧的神情更窘迫,這才掩唇一笑,道:“依我看,遲大哥還是找個機會向那姑娘表明心意了吧,隻要遁守禮儀,隻言辭間表達了愛慕之意,便算她拒絕了那也隻會對遲大哥的愛慕心存感激和歉疚,不會覺得被唐突了的。更何況,遲大哥這般好,興許那姑娘早便傾心了,隻是礙於姑娘的臉麵未曾表露了呢。倘若遲大哥一直這般裹足不前,豈不是空負了佳人心?若然那姑娘家中於她安排了親事,那可就真後悔莫及,生生錯過了呢。”
瓔珞之所以這般說卻是因為想到了將軍府的王雪瑤之故,她之前便瞧出王雪瑤心儀於遲璟奕了,如今聽遲璟奕這樣說,又覺得遲璟奕當說的就是王雪瑤,她有心撮合兩人,這才言語鼓勵。
遲璟奕聞言卻是另一番心思了,此刻他麵上雖平靜,心中早已升起了雀躍期待之情來,緊握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呷了一口茶,潤了潤有些幹澀的喉嚨,這才瞧著瓔珞道:“蘇妹妹說的是,男兒大丈夫行走天地間,是不該這般猶猶豫豫,裹足不前,空負時機流年,我中意的那姑娘她是家中的庶女,可是卻比多少名門嫡女都氣質端方高潔,她極是聰慧,容顏嬌美,性情卻最是堅韌……”
瓔珞聽遲璟奕這般說,連連點頭,心中卻在想,王雪瑤確實是王家的庶女呢,不過從小養在太夫人身邊一身氣度著實是比一般的名門嫡女要強的多,落落大方,也確實聰慧,容貌是嬌美的,性格也對的上……
看來遲璟奕果然心儀的是王雪瑤呢,她今日可真是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大好事呢。
她這邊正含笑想著,卻忽而聽對麵的遲璟奕道:“蘇妹妹,那個姑娘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