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隻是去品嚐姐姐的幾道小菜,卻不料出了山間小樓閣,還要走過數個山頭。又是姐姐的話:仙羽山乃神地,盡管樓閣殿宇上千,但仙子神者皆無需進食,故而隻有一偏角處設置廚具,供有興趣的仙子神者學習烹飪,消遣所用。感覺姐姐對此神地甚為熟悉,像是久居之主。可那日初見姐姐時,她分明昏迷不醒。難道是後來自己昏睡太久,錯過某些事?
“姐姐,我到底睡了多久?”她忍不住問。
“不過三日。姐姐從小對神族軼事頗有興趣,讀過不少書卷而已。”輕蘭淺笑道。
原來,姐姐的“先知先覺”是苦讀而來。她吐吐舌尖,羞愧難言。自己的年少歲月都不知被扔到哪個水溝或是鳥蛋窩裏。
“生為人骨,多運動有益健康,是姐姐要求步行。”見她眉間顯愁,輕蘭又解釋一番。
“嗬嗬,其實連躺幾日,活動活動筋骨也是好事。”她立刻笑答。
不多時,她們總算走到“家宴”處。隻見一座小閣樓宇空架在兩座高峰之間,由四座古藤橋連接至周邊山巒,頗具騰雲駕霧之勢,卻又不乏人間山林的地氣。許是地勢怪異,來往不見什麽生靈,被視為“偏角”。又或者,此地被某種靈異之力保護著,根本不容生靈打擾?
“仙中魔境。”她忽然感慨道。
輕蘭隻是笑而不語,拉著她行過吊橋,步入樓閣。首先跳入眼簾的,自然是那個深黑的影——保持著那副冷傲的表情,端坐在滿滿一桌美食前。身側是之前樓閣裏的男子,眼透淺笑,正挑著一雞腿啃咬。看見她們,男子立刻笑道:“總算等到你們。再不來,佳肴要變豬食了!”
“豬不是你兄弟嗎?”她悻悻應著。
之前他緊勒她不放,她可記憶猶新。
“呃?”男子略微吃驚,而後大笑道,“這性格,我喜歡!像極了她。”
許是話間某個字極度不適宜地刺到傷處,身側的黑影忽然起身,閃至樓閣外走廊。
“無名!”
感覺事發異樣,她叫著他的名字,立刻衝過去,可惜為時已晚。望著他躍入深淵,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沒事!他隻是需要時間。”男子回頭,側望一眼樓閣的外走廊,悠然道,“他不是人!可別學他。你要是跳下去,投胎的機會也沒了。”
“果真隻配和豬做兄弟。”她憤然。
“先去吃點東西。”
尾隨她衝出去的輕蘭一把抓過她的手,帶回樓閣。心雖有牽掛,但飽食也很重要。她不得不逼自己暫時忘記那個黑影,拚命進食。果真是姐姐的手藝,道道菜都合胃口。吃得她眉開眼笑,滿臉流油。
“咳咳!和我兄弟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男子打趣著。
她手中剩骨直飛他腦袋,卻在離他咫尺處化為空無。
“妹妹心智年幼,望上神見諒。”輕蘭立刻抓住她揮舞的手臂,抱歉一笑。
“上神?”
她吃驚不小,盯著男子仔細端詳。那副邪氣的麵容,怎麽看都不像神。
“咳咳!別這樣盯著。叫我薑黎就好。”
男子順手抓過一個雞爪,塞到她嘴裏,試圖喚醒她的注意。許是“上神”的名號暫時震住她這個凡人,又或者是“薑黎”這個名字勾起某些久遠的“熟悉”感,她咬著雞爪一時無語。
他們的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七界少了落煙,確實褪色不少。”薑黎忽然發出一聲長歎。
“我們姐妹的命是上神所賜。若能為上神做些什麽,盡管吩咐。”輕蘭應聲。
她翻過白眼,心裏暗道:我的命可不是他救的。
“你們,隻要活著就好。”薑黎略有感觸地輕言一句。
“想死,還真不容易。”她又翻著白眼,斜瞧他一眼。
“哈哈!這下神族又要頭痛了。”薑黎大笑,忽然冷色道,“可惜隻是個凡人!未得無名首肯前,你們最好不要擅自做主。不然,誰也保不了你們!”
“人生不過幾十載,若連自己想做的事都無法自主,死了也罷。”她喃喃自語。
“妹妹,別發傻。”輕蘭望她一眼,而後轉望薑黎,溫婉道,“上神既肯收留我們,定是早有安排。”
“不錯。另有高神想見你們。這些日子,你們就安心這裏等候。”
說完,薑黎飲盡手中酒,一個閃眼便消失在她們跟前,留下姐妹倆麵麵相覷。良久,她才小聲問:“姐姐可知無名?”
“據古卷記載,妖魔之域,以無名為首。他,該是傳說中的妖魔之王。”輕蘭邊說邊望向樓閣外走廊——之前無名躍下深淵之處。音聲雖平緩,但她聽著卻有絲絲哀傷。
“原來是千年老妖!”她狠咬一塊牛肉,咽下後,接著道,“不,該是萬年!”
“嗬嗬!這話絕不能讓他聽到。如今的妖魔界,神族都要退讓三分。他可招惹不得。”
“落煙又是何方聖神?”喝下一口小酒,她湊著膽子問。
不知為何,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她心底總有根弦,扯得緊致,道不出的異樣感。
“據說,神者落煙是神祖無彥的愛徒。五百多年前神妖魔大戰,天地俱毀。落煙為救神族,元神和形體俱滅。幾百年來,神族一直在尋找她的殘息。”
“找到又能怎樣?”
“那是神族的事,姐姐豈會得知?”輕蘭敲她一擊額頭。
咬著筷子一端,她有些茫然,總覺得有些章節脫落,有些記憶斷裂。他們都記得“五百年前”那場神妖魔的戰役,可後來許許多多年的事,卻沒有了“據說”?腦海裏突然閃現一座小島和滿島嶼的金色羽鈴花樹,心頓然領悟:原來,他尋找的“紅羽背後的故事”,是關於一個神的故事。
酒足飯飽,收拾幹淨,輕蘭悠閑地泡起一壺茶。其實,茶藝一直是姐姐的最愛。每每飯後,姐姐總會沏上一壺好茶,端送到爹爹和她跟前。可惜此時已經沒有了爹爹,她更加珍惜地接過姐姐手中的紫杯,小心品嚐。樓閣雅舍,窗欞大開,懸天離地之景盡收眼底,委實是凡人無法想象的極樂之界。
“姐姐,你說,做神是不是很自在?”遙望山巒間的雲霧,她問得癡傻。
“嗯。據說,凡人是可以修神的。地有四大神殿,號稱東西南北。若能通過他們的考核,便可步入九重天界修煉。若修得神技能,便可獲得神君恩賜,成為神者,終生為神族效力。”
神君?
忽覺睡意席卷而至,她靠著樓閣玉欄,握著身側姐姐的手,昏昏睡去……
古藤吊橋和躍空的樓閣在輕搖,還聽到小時候的童謠,那是母親的哼唱,感覺像是回到繈褓——還是個嬰兒睡臥在搖籃裏,小手一直緊拽著師父的食指。
師父?
不曾記得自己有過師父?可眼前分明有個飄逸的影,慈目安詳,笑容溫婉。身著修長的白衫,腰間還附帶著一塊青蘭玉。是師父,斷然無錯。
“羽兒,為師想問你幾個問題。”白影朝她招手。
她毫不猶豫地奔到他身旁,緊緊拽著他的食指。眼前忽然出現一片火海,翻滾著咆哮著,無情地吞噬著天地。山河湖海,草木塵土,萬千蒼生隨之焚燒著溶化著。焦躁,炎熱,驚懼和絕望,她渾身疼痛,抽畜,靈肉仿佛一點一滴地跟著消融。
“羽兒,別怕。隻要告訴為師,火海裏,你最後看到什麽?”
看到什麽?不過一縷青魂,她能看到什麽——
那粉光環繞的女子,高舉魔劍仰望長天。接著魔劍斷裂,縷縷青魂黑煙散落……那女子雙手抱著一黑色身軀,俯視蒼茫大地,滿目皆火海……
“薑黎,帶師父回神族,定要堅持到恒夢與原界重合。”
“那你?”
“我會一直守護無名。待他蘇醒,我自會去找你們。”
……
“之後呢?”溫和之聲又在耳邊響起。
之後?
火海怒吼,魂魄哭嚎!縷縷青煙之魂,或被地麵火舌吞噬,或被空中墜落的熱流衝走……
“之後,他們都在猖狂逃離,唯有我久久不肯離去。”
“為何你不肯離去?”
“不想讓那女子太過孤單。”
她記得自己一直偷偷懸浮在那女子周圍,聽她聲聲絕望的呼喊,陪她哭泣……痛,生生地在自己心頭滋長。
“我總覺得,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是嗎?”空中忽然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聞聲望去,隻見“姐姐”那縷青魂高飄在不遠處,和她一樣正凝望著那女子。
女子突然抬頭,高喊道:“快去輪回界!定要在恒夢毀滅前輪回成人,這樣原界的菱羽和輕蘭才能繼續生存……”
腳底的火舌突然高漲,瘋狂撲來。
“姐姐!”
她大叫著衝過去,想推開姐姐……可最終,她還是被拖入地獄般的烈焰。焚燒的痛從心口開始,不急不慢不斷地蔓延,仿若要折磨她幾世!生死不能的絕望的掙紮,無形無體……
“師父,求你,我想醒來。”她哭泣著。
夢太長,過程太苦,她無法再去忍受!
……
緊抓的食指微微抖動,似得到某種神令的釋放,她終於從幾近窒息的火海中清醒,見到那片白雲,呼吸到山林的空氣。
“原來,果真是場神夢,卻又不完全是。下次若要進入我們的世界,能否先打聲招呼?”望著身前那個飄逸的白影,她淡定地鬆開緊抓著的食指——他的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