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古月鎮附近有什麽魂葬崗,她隻能追隨靈力的感應,踏著月色飛躍在古樓小鎮間一直往南行步數百裏,才脫離人息,完全進入靈異界,可謂荒蕪人煙的沼澤死地。偶爾眼前會閃現一些爬行或飄忽的亮點,皆為靈異之物,她感應不出生息,亦品不到死氣!
這些漂流在生靈界之間無屬性的,是凡魂留下的千年念想,無法還願無法實現的殘念,渺小到不入任何一界。若不是她灼傷雙眼,怕永遠也不會留意到他們的“存zài”。
她動用靈力護身,同時施展隱身術。這半路偷學而來的薑黎強項,在其他生靈前她倒是自信滿滿,可此次要見的是無名,心底委實懸的慌。心間總有種莫名的恐懼和愛恨交錯的痛感。和無名之間,心心相惜的感覺似乎斷在某一刻!可她又說不出是何時何地?
是七夫人愛到心痛至裂那夜?還是巧遇憐兒為妻之時?
無名,他明知輕羽和恒天沒有將來,明知那場神嫁毀在妖魔偷襲之日,可為何蘇醒後,毫不猶豫娶過憐兒?
當年他可為她,顛覆整個城池,最後卻能平靜地望著她神嫁?
而她曾為他魂歸魔劍之下,最後亦可守望那場妖魔的婚禮,幾杯酒水醉過便罷?
每每想到此,帶著千年記憶的她無法不心痛難忍。許是蒼天公平,因果回轉,如今輪到她親嚐無名當年的割愛之忍。沒有師父神封那些凡塵舊憶,帶著輕羽神軀的她,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矛盾和痛苦。
其實,無名和輕羽,五百多年未曾有過接觸和言語交流,試問有多少舊愛經得起如此殘酷地折騰?是上百年的磨難練就他們的成熟和隱忍?是領悟一種放棄的“愛”?還是舊愛已不複?無法逃避心底的叛逆,不知何時她已失去勇氣,害怕去回憶無名之城,更顫心再去嚐試!
恒夢如此,可想重新書寫的未來,怕也隻剩那幾句輕描話語:
“如若我真是輕羽,我們曾經如此相愛。為何我最後決定嫁的是恒天?為何你娶的是你現在的妻?”
“你想起了什麽?”
“隻記得五百年前,我和恒天有場婚禮,而那日我一心一意等的是――恒天。”
……
那是五百年後,他們妖魔穀再次相遇時的對話那時的她望著他的眼,問出一個他也無法回答的問題。
“鬼王!”
黑暗裏忽然傳來一聲叫喚,打斷她的思緒。她立刻溶入身側的古樹老根,屏氣傾聽。
“那個無名在何處?”問話的顯然是鬼王。
“尚未知曉!”
隨後,她漆黑的感應圈裏閃出幾個亮影,隱約分辨得出是鬼界三老,尾隨著幾個鬼魅幽魂。緊接著,空中飄落無數亮點,似陣急風掃過帶起的滿天落葉。她眉心緊皺,凝神追蹤踏風而來的影,帶著玫瑰花香,濃鬱到惡心!那股沁染過的腥臭是血池的味道。
“靈界妖王!”
“哈哈哈!妖魔鬼怪神獸人,俗稱七界!我這自封的靈界,倒是頭一次得認可。”
“靈界不敢恭維!你這臭味倒是遠揚。”
聽過幾次,她辨認得出談笑接話的是鬼王。
“嘿!鬼界雖入七界排行,可惜不入神眼,還不一樣流落至此,與本王臭味相投!”妖王得意大笑。
“誰統天下還未知!”鬼佬怒道。
“無論誰,斷然輪不到你們!”妖王又是一陣輕蔑地冷笑。
“也不會是你這雌雄不分之物!”鬼佬譏諷一句。
感應突然中斷,有股陰鬱的旋流倒壓心口,她的靈息之力似被強製擠進一狹縫。在幾近窒息中驚醒,她睜開雙眼,茫然一片黑暗!
“神妃無需偷窺,七界易主之事,怎可少神族參與?”
無名聲音從身後傳來,聽得吃力但她絕對不會分辨錯誤!盡管此刻言語間失盡溫柔,滿藏寒意。
“神妃?!”
鬼魅中傳來幾聲驚叫,她頓時意識到不僅感應被封,連隱身術也消失。果然是無名,黑紗覆蓋下的那張容顏怕也逃不過他的眼!她幹脆自行扯下輕紗,以神的高貴姿態望向發聲處。眼神透著神幻的光彩,她偽裝得到位。
“咦?鬼聖,她不正是小店裏你出手相救的那個――”
原來是鬼聖出手相救,她尋聲望去,露出感激一笑。
“嗬嗬!正巧路過手癢,想殺幾個凡人!如今看來倒是多此一舉了!”不遠處傳出一陣低語。
神封烈日時,喉嚨已被灼傷,聲音早變得低啞。她避免開聲,隻是轉望聲音來源處,淺笑著點頭。須不知那沉冷的美,不知不覺感染著靈界。暗藏的殘念如蒲公英般重新浮現在她周圍,似在祈求願望的實現。
“七界隻能有一主!你們是自己動手?還是要妖魔穀出手?”
冷風驟起,上空突然盤旋回響起一女聲,她頓時認出是妖魔穀夫人――憐兒。可惜隻能辨其音,無法觀其顏。想必腹中孩兒早已出生,如今居夫人之首,理當陪無名打天下!忽然覺得在他們麵前,她才是多餘。
“此話怎講?”妖王隨之激動大喊。
“很簡單,你們是自行了斷,還是要我們動手?”憐兒應答。
“無名!不是說小聚!”鬼王怒道。
“你們豈配和王聚?!”又是憐兒代言。
至此,無名隻說過一句話,而憐兒聲響四方,似從高空灑下。她根本無法辨其方位。難道他們根本未現身,隻是千裏傳音?
“神妃!開天之始,七界各自為王,各守其道!不能亂此規矩。”妖王大聲回應,同時“唰”地一聲閃到她身側。與其說理論,不如說求得一保護之地。
這七界相守相克的道理她怎會不懂?神界要的就是他們相互牽製且相互平衡!天地運轉,陰陽相補相對,自有其生存之道!任何一界過強或者過弱,甚至滅絕,都會導zhì失衡!
“他們既能存活萬年,當有其存zài之理!”她抬頭望著天的一角,以嘶啞之聲平靜應答。
無名要做的,根本不需要解釋!
在第一道殺念閃過時,她搶先念過神語,把他們深藏!感應被封,視線模糊,但文爺爺的藏物術似乎還湊效,感覺藏物空間多了幾樣東西,卻又總覺得有些異樣?正欲想明白,心口一道抽痛直衝腦海,頭疼得要炸裂!頓時感到雙眼似有百隻螞蟻攀爬,麻癢奇苦。
名知無法視物,在黑暗中心卻看得明白:天地舞台隻剩一道白光,照亮魔劍噬魂橫陳胸前的身影,無名臉上還是那冷然的詭異微笑。鬼界三老和幾個小鬼魅們幾聲慘叫,直接化成黑魂被吸入劍體。而妖王勉強撐過幾招,最後依然逃不過死於無名魔劍的命運,血濺當場!
可惜不是五百年後看到的那樣――享有半個神的死法!而是死得恐怖淒慘,活生被割皮挑筋,整整切割成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隻塊!
其實她並未得以細數,隻是這個數字莫名地跳出她腦海!而後她啞聲叫出“血池”和“九鳳紅狐”。那是妖王用以打造血池的整個九鳳紅狐家族。一隻一刀,在千年魔劍之下也不過是幾道光影,瞬間成片,如血雨般散落。
不是說無名永不再出噬魂?不是說魔劍被輕羽的魂魄洗得潔淨?不是說神體無血無肉?此時她嘴角滲出的濃腥之體,又是何物?
“無名!”
她終是叫出他的名字,那股靠近的妖惑餘香不曾改變!可伸向他的手卻落空,突然感到充盈心頭的玄力被抽空,她倒在泥濘土地上。
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找不到支點和方向。
“她不是已經成神?”問得小心溫婉的正是憐兒。
心知他們一直在看著她,隻是她再也無法回視他們。
“死不了!本王不過是去她的藏物空間毀掉幾樣東西。那血肉,自然不是她的。”
神心藏物,想不到如今的無名居然可入神心毀藏物!原來從她心流出的,是妖王的血肉!如今他要殺的,即便是輕羽,也無法阻止!
倘若世界隻剩無名,倘若他失去控zhì完全落入魔道,蒼生何以求存?
她護的不是妖王或是鬼王,而是神族堅信的七界之道,強強牽製的奇異平衡!
無名,要如何才能換你一次回眸?
她毫不猶豫地喚出小噬魂直刺心髒。
記不清是誰曾說過:“小噬魂,含著妖魔的血,見神殺神!”
原來,在無名和憐兒成婚那日,她重回仙羽山頭,挖出青雨竹下的小噬魂,重新藏在身上。那是無名留給輕羽的唯一念想!是求生力量的源泉。料想不到,最後刺殺的卻是自己。
無名,我一直在等待那句熟悉的細語――“睡吧”,這樣我便可以毫無顧忌地安靜睡去……
可她盲瞎的眼睜望在黑暗,等到的卻是周遭的無聲無息。他們已經遠離,身下躺著的沼澤泥潭開始蘇醒,一點點吞噬她的身軀……
賭的是曾經美麗的愛情舊憶。贏,便是天下!輸,一條神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