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空寂的屋,藏不住她默默地哭泣。他忽然起身,背對著她低聲道:“這傷委實不勞夫人費心。心口血已止,我有要事必須離開。”
“也好,下次過來,可否給我帶隻古琴?”她假裝低頭清洗手中帶血的絲布,細聲應著。
要事不過是借口!她何嚐不知輕羽在他心裏的位置?!然請求他帶古琴又何嚐不是為了“再見”?
“嗯!”
再簡單不過的應允,他再次消失在她眼前。不敢抬頭遙望那半掩的門檻,隻見淚珠滴落,血紅水液蕩起圈圈繞不到終的漣漪。
次日,送食的老頭怪順帶捎來一把古琴,是那把她曾經用過的無字長琴。若不是落入師父的恒夢,重溫千年前舊事,她遇見老頭怪也該是百年後的機緣。此時心裏熟識,卻叫不出口。老頭怪當然不識得七夫人這副麵容,隻安靜地放下飯菜和古琴,便轉身離去。
望著桌上那幾道精致菜,她毫無胃口。但為了生存,她不得不挑食幾口,便低頭專注於手中古琴。無心撥弄,音不成曲,卻也十分悅耳。簡單的音符跳躍,似來自心的獨白,無需特意修飾。
“啪!啪!啪!”忽然傳來幾聲單調的掌聲,接著傳來公子蓮的聲音:“不愧為舞神之徒,隨意撥調皆成絕曲!”
“嗬,是嗎?”她依然低頭撥琴,笑帶輕視,答得冷淡。
“無名守護的,果然各有性格!”時,公子蓮已閃至她身前,白衣襟拂過,遮住根根琴弦。
她抬頭冷眼相望,不悲不氣道:“既識得我是鳳飛天舞之徒,也算有同族淵緣。我雖為修成神,卻也不該死於神之手。你我都不可能留影於他心,又何苦糾纏?”
如果公子蓮不相逼於她,無名自然不必費心守護!她能為他做的,是不再成為一種負擔,一個致命的弱。
“嗬嗬,茶酒會友,我不過想和無名多切磋幾次罷了。”
“切磋何需生死相拚?無名一世不受威脅,你這生不會親見噬魂。”】】】】,m.←.comstyle_tt;她得字字有力,幾生幾世,還有誰比她更了解無名?
“天地間隻有一把噬魂劍!藏在無名心間,我早已不抱希望!本以為天地間也隻有一個輕羽可讓他生死不顧!不過他對你……倒是出乎意料!”公子蓮得深沉,同時凝望她的容顏,似乎要探出其中奧秘。
“別費心思,我和輕羽長得完全不同!”
她拂開那片遮蓋琴弦的長衫,細指掠過古琴,低低傳出一串音符,略微沉重而悲涼。公子蓮移步坐到一側,端起桌邊酒壺,自倒一杯飲,而後悠然道:
“我要取出無名體內的斷劍!”
“斷劍?”
十指重壓,琴聲在一陣嘩然中截止。她眼前恍惚出現當時情景:公子蓮最後那劍深入無名心間,直至劍柄。然本該穿透身體的劍尖卻不見影,讓身後的她絲毫不受損!金屬利器不會無端消失,難道被他斷裂並留於體內?
“我那把神劍也是千年難求,即便斷裂神息尚存。留於他體內雖不致命,卻也會影響他修煉!”公子蓮神色嚴sù,不似玩笑。
她猛然起身,奪過酒壺豪飲不停。憎恨自己粗心,更恨自己無能!見他活著,便以為萬事無憂!明知受傷,卻傻傻地相信他會無事!
“嗬嗬,我又能做什麽?”喝盡壺中酒水,她才傻笑道。
“自從上次之後,無名不再與我相見。可斷劍不取,他終生受困,魔之烈焰威力永遠不可能登峰造極!拒用噬魂,若魔焰無法獨樹一幟,又如何與神鬥?”
“你想如何?”
“此酒定神,讓他飲下,可方便我行事。”公子蓮從懷裏掏出一普通酒壺,輕置桌麵。
她神色凝重,望著酒壺輕聲道:“為何不直接告sù他?何需玩弄這些把戲?”
“我若要殺他,百年前他已死!無名一生最不願的,就是欠下還不起的情!嗬嗬,我想要的,你覺得他給得起?”公子蓮右手輕搭桌腳,撐著下額,眉間淺帶笑意。
想來也是,這幾百年來一直都是公子蓮守護無名。如若不然,他早死在無名之城毀盡時。
見她神色依然帶疑,公子蓮拿起酒壺,對口飲,而後道:“三日之內,神的斷劍必取,不然他終生受製!”完消失在屋裏。
無名不會死在公子蓮手裏,這是事實!斷劍留體,也是她親眼所見。
如若恒夢是曆史重演,此刻她真想知道當時的七夫人又是如何選擇?那百年間,每月高崖輕彈,琴音清魂,呼喚他的蘇醒,是何等難得?狐王再娶斷天依,七夫人留守南魔之地,日日伴著念,又是何等可貴?
記得七夫人為無名親製的那盤糕――糕之意,品嚐之心;心意相通,到為止。毫無疑問,在她再次附體前,七夫人心裏已有無名!
“夫人,當時你又是如何選擇?公子蓮可信還是可疑?”望著公子蓮留下的那壺酒水,她自言自語。
不知不覺入夜已深,在老頭怪來收拾殘餘食物前,她還是藏起公子蓮的酒壺。無名一定會來找她,卻不知何時?三天如此短促,她又到哪裏去找無名?
寂寞的歌聲是殘忍的,無論如何溫柔的曲調相伴。早不知食之味,隻想日日醉。在她不停要求下,老頭怪隻能餐餐給她送酒!無酒不食,這也算軟硬兼施。
那夜無風,天堂宮極度炎熱。她婆娑輕紗獨坐屋前撥弄古琴,忽然晃見不遠處一黑影,無名在不經意間出現。
“你終於來了。”她淡淡道,指尖未停,曲調變得高昂。
“聽,你幾日不進食,為何虐待自己?”他望著她,輕聲問。
琴音忽然斷章,她抬頭望向他,笑道:“聽城池之王也彈得一手好曲,不如今夜美曲配良辰,不醉不歸。”
著她一掌推開古琴。琴帶餘音飛至高空。無名笑著輕躍入空,單手接過古琴,爾後穩落草地。飄然的薄絲黑袍加一頭黝黑長發,眉目含笑,冷俊不凡的身姿,她看得一時失神。而此刻,無名端坐草地,低頭專注拂琴的畫麵又是如此柔美。
第一音落,她已飛至上空,伴月起舞。其實她並不記得鳳飛天舞和神舞殿,卻記得那隻“羽一曲”,羽鈴族族長之女落煙的絕技,也是千年後輕羽為神君恒天苦練的舞曲。
千長絲帶旋成朵朵白玫瑰,漫天綻放。無骨無魂,她輕冰蠶絲帶,通體透明如精靈般穿梭。銀光灑落,伴著那優美嗓音,低低傳唱:
“與天齊,承君護,雨落留痕愁無處。
祈天憐,盼君至,輕羽一曲舞相思。
落雁歸,萬年複,魂墜清湖情何故?
……
恒夢盡,醒無數,地獄天堂舞風致。
若相識,惜相知,九重紗幔藏魂俯。
憶前生,無來世,今宵星浮勿荒疏!
……”
其實酒水夜夜有,隻是影不歸。
曲盡身倦,望著沉默不語的他,她含笑遞過一杯杯酒水。他飲盡壺杯,不帶半猶豫。七夫人的情意,他怎會感覺不到?隻是心底放不開那個久遠的名字!而公子蓮那壺酒,她也跟著喝下不少!神定的酒水,不過如此,和凡間毫無區別。
有時候,逃避,亦是因為無法選擇!而迷醉在他眼前,亦是一種裝癡!
“無名,你可知七夫人原是一隻美麗的九鳳紅狐?卻族滅在妖王的血池。”她癡癡笑著。
“嗯!妖王定會為此付出代價。”他隨意應答。
其實,七夫人的過去她不過記得一二,此時隻是想找個話題,撩開彼此的靜默。
“不知為何,這些日子我常常夢到七夫人的過去。”她抬頭,盯著他繼續道。心裏忽然很想知道,七夫人在他心裏的位置有多重?可置生死之外,還能不關風月?
“過去能忘則忘!無需太過掛心。”他眼瞼微抬,回視著她。
“是嗎?那你可否忘jì過去?忘jì仙羽山上的她?”她想若不是那幾杯酒水,她怕根本找不到勇氣這樣詢問。
祈求忘jì的是她的過去,改變現在可是意味著改變未來?醉意雖濃,但她清楚輕羽不會再是他無名的!從輕羽魂鎖噬魂那日起,注定是神君恒天的!
他不再出聲,隻是不停喝著桌麵酒水。這些日子老頭怪給她送來的,不下百壺烈酒。
“以後,少喝烈酒。”飲盡最後一壺,他才起身欲離去。
“你的出現,就是為了喝光我的存酒?”她搖頭笑語。
“不錯!我答應狐王,定要護你周全。”他回頭冷靜應答,而後大步離去。
心早就不全,如何能稱之為“周全”?
她欲衝過去留住他的腳步,不料公子蓮忽然擋住去路,緊接著一陣眩暈猛襲後腦,她當場不省人世!
相思局,又繞回起!要我如何去追逐你不願停留的腳步?
如若我無法逃離神的恒夢,你肯不肯再愛我一次?我雖沒有她的麵孔,卻有著那顆心,來自過去延伸至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