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老艾家的秋收終於結束了。
搶收回莊家的第二天，地裏就下了霜。
最後收回來的糧食有一大半都沒有曬幹，如果接下來的幾日裏沒有好天氣，這些糧食眼瞅著就要發黴。
而且最讓艾明山發愁是村裏到處都是有關他們家的流言。
不外乎麻氏刻薄心狠，把她大兒子一家拆的妻離子散，現在又把老大趕出家門，淨身出戶。
艾天誠在小房村的口碑可是極好的，別看麻氏是有名的小氣摳門，她的這個兒子卻是個憨厚老實的。
誰家有個活都會幫著搭把手，從來不多占別人一點便宜，鄰裏鄰居能幫就幫。
像這樣的人都被麻氏趕出門去了，大夥難免有些想不通。
麻氏這是想做什麽啊，好端端的孝順兒不要，非要把家拆的四零八落的。
麻氏坐在炕頭跟艾俏花做著針線，眉毛都結成了疙瘩。
艾俏花偷眼看著麻氏的臉色，試探道：“娘……咱們要不……讓我二哥把大哥叫回來吧。”
麻氏眼睛立時就瞪起來了，“叫個屁，有種他就在外麵待一輩子，喝西北風去吧。”
艾俏花苦了臉，“可是娘，大哥不在了以後地裏的活誰幹啊？”
“不是還有大全嗎？”
“大全要是去找他爹了呢？”
“他敢！”麻氏冷哼道，“他要是敢走，我就讓他跟他爹一樣，滾出這個家！”
話音剛落，忽聽房門響。
麻氏與艾俏花同時望過去，卻見門簾動了動，外麵的人並沒有進來，而是重新退出去了。
艾俏花弱弱道：“娘……我怎麽看著，剛才那人好像是我爹？”
麻氏立即扒著紙窗向外看。
隻見艾明山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向院門外走去，以往挺直的脊背稍稍佝僂著，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幾歲。
艾明山出了院門，漫無目的的向前走。
路邊路過的村民與他打著招呼。
艾明山一絲不苟的還禮，但是他知道，在錯身而過後，村民們卻都指點著他的背景，議論紛紛。
說的不外乎都是有關他大兒子艾天誠的事。
艾明山何嚐不知此事麻氏做的過火，但宅中事原本就是婦人主持的，身為男人不好插手內宅中事。
可是這一次，麻氏逼走了秋氏，又不肯放下麵子找她大兒回來，現在唯有一個辦法，就是先讓艾天誠回來向麻氏服軟。
隻有他先服了軟麻氏才能得到台階，一家人就又能像以前那樣，其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了。
艾明山心裏一邊想著，一邊走上了通往老宅的小路。
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回到老宅這邊看一看了，他還記得東邊的院牆塌了不少，房頂這些年也是多處漏水，也不知巧巧跟她娘是怎麽過的日子。
艾明山氣喘籲籲的爬上土坡，心裏不禁生出些歉疚。
老三要是地下有知，一定會怪他的吧。
走過前麵的一段小路，艾明山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睜大眼睛，盯著前麵的宅院。
走錯路了？
他轉回頭，發現沒有錯。
不對啊……這是以前的老宅嗎？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眼前的宅院白牆紅瓦，院門半敞著，裏麵傳來女子清脆的說話聲。
聽聲音好像是溫家的潤雪跟艾巧巧。
“潤雪嫂子，製粉漿的事就麻煩你了，你幫我在村裏多找幾個幫手，天氣冷，大家製漿辛苦，我每天給你們七個大錢，中午管飯，雖說沒有什麽好吃的，不過管飽！”
潤雪笑道：“薯餅還不算是好吃的，她們要是連這個都看不上那可真是敗了家了。”
製漿剩下的紅薯渣都會被艾巧巧製成薯餅，她可是一點食材都不肯浪費。
“到時不用潤雪嫂子上手，你就教她們定漿就成，我不在的時候你幫我盯著點。”
“這……這哪成，我可不會管人。”潤雪慌的連連推讓。
“怕什麽，你製漿的手藝好著呢，再說我也需要你幫我盯著點，這是我自己要用的粉漿，馬虎不得。”
在艾巧巧一在勸說下，潤雪這才點頭應了。
末了艾巧巧又湊到潤雪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潤雪竟然羞得滿麵通紅，感激的捏了捏艾巧巧的手，這才出了院門。
在門口正好與艾明山打了個照麵。
潤雪愣了愣，“巧巧，你爺過來了。”
艾巧巧從院裏伸出頭來，驚訝道：“爺，你怎麽來了，快屋裏坐。”說著出來攙扶了他進院。
艾明山進了院子，隻見院裏緊靠院牆的地方搭起一個木棚，四周都用獸皮遮擋著，看不清裏麵是做什麽的。
艾巧巧見狀解釋道：“上次製的粉漿賣光了，正好秋收後沒什麽營生，我想再做些粉漿賣。”
艾明山點了點頭，連說了幾個“好”字。
他最看中的是勤快的人。
“剛才那個婦人可是溫家的老大媳婦潤雪？”艾明山問。
“是啊，上次就是她幫我製漿，這次我要用的粉漿多，我想多雇幾個人幫忙，我讓潤雪嫂子幫我盯著些，我能省心不少。”
“你一天給她們多少工錢？”
“七個大錢。”
第一次製漿時，她隻給了五個大錢，麻氏就急吼吼的想往她這裏塞人，艾明山覺得這件事回去了還是不要讓麻氏知道的好。
艾巧巧把老爺子讓進屋，喊了聽風聽雨過來，“夜大哥那裏可有好茶，我爺過來了，問你們討一些。”
不一會功夫兩個小童就取來了茶葉，艾巧巧忙前忙後的，沏了熱茶進來。
艾明山左右打量著，猶豫半晌才開口道：“你大伯呢？”
艾巧巧倒茶的動作一滯，“我大伯啊……還在屋裏睡著呢。”
“天都這般時候了，還睡著？”艾明山驚訝不已。
艾天誠是個勤快人，往往天不亮就起了，怎麽可能睡到這個時候。
艾巧巧歎了口氣，“爺，你是不知道，我大伯被我奶打傷了頭，整個人就有些不正常了，夜神醫開了藥後他吃了才能好些，但吃這種藥卻有個壞處，就是睡的時間要比以前久些，要天過晌午才能醒呢，而且我聽夜神醫說這藥要一直吃著……如果不能痊愈的話說不定要吃好幾年……”
艾明山呆住了。
他的大兒居然被麻氏傷的那麽重嗎。
艾巧巧偷眼端詳著他的臉色，“爺，你是來接大伯回去的嗎？”
艾明山喝進嘴裏的茶怎麽都咽不下去了。
依著他之前的打算，以他這做爹的威嚴逼著天誠先回去向麻氏認錯，可是眼下天誠病的這麽重，回去了也根本做不了農活。
而且麻氏這個當娘的他最清楚不過，這種時候，她根本不會心疼兒子，隻會嫌棄艾天誠吃了家裏的白食，天天定是又要罵個不休。
老爺子最終把心一橫，搖了搖頭，“天誠他……既然想要分出去，不如就挑個日子讓他來趟家裏，我請村裏的裏吏來做個見證，讓他分出去吧。”
艾巧巧心中暗歎：麻氏早晚有後悔的一日，後悔她親手把自己的大兒推出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