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我眼裏淡定清冷的陳伯嗎!他也有放不下的東西。
據他說,自己之所以對蛇骨這麽上心,是因為在這之前肉身被燒成了灰,已經沒有辦法讓魂體長期依附。
盡管這些年來有老爸用冥酒養護,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冥酒的養魂功效已經越來越差,老爸想盡各種辦法,大限仍然不可避免;所以他才不得帶著絲遺憾麵對現實,想要回到出生地去歸於虛無。
但現在不同,我提到的蛇骨給了他一絲新的希望……
多少年了,陳伯的心情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激動,強拉著我一直講個不停。
從感情上講我當然表示理解、也義不容辭要幫他;渴睡的我內心又是拒絕的,卻不得不打著嗬欠、艱難無比地坐起來聽他嘮叨。
隻見陳伯還在感歎:蛇骨啊、蛇骨,如果這東西和他猜測的一樣,那就有希望了——去他的大限之期!
從此以後,再不用像做人那麽累,安安心心做隻自由自在的鬼、又有酒喝,這種有滋味的日子,拿什麽都不換!
我說:“好好好,既然覺得好你就繼續做鬼吧,人間還有我這麽一個貼心的親戚,咱們相互照應,這很好……”
我說什麽也要給自己放天假。
這就把白天睡過去,天黑以後我自己弄東西吃完,然後再來和陳伯商量出門的事情,先問他要作哪些準備工作?
陳伯表示說,並不需要怎麽準備。
這哪行呢?
我說,第一個問題:我要怎麽帶他出去?如果是去石馬村倒也罷了;但現在不過隻是暫時離開、馬上回來,難道我都要一直把他的骨灰壇背在身上?
這大晚上的,難保我心裏不會發毛,可別耽誤了正事。
陳伯說這個簡單,他就叫我去地窖裏,在老爸的包袱裏有專用的小袋,我隻要從壇子裏取一小撮骨灰放在小袋裏、再把它掛左邊衣角內裏就可以了。
但千萬要記得:完事以後馬上把小袋裏的‘灰灰’再還回去,切記!
我去,什麽還不還的?這可是骨、灰啊,難道陳伯真以為、我很樂意把小袋成天掛在身上當玩具啊!
既然他這麽說,照辦就是!
我裝好小袋以後低頭一看,自己正好穿著夾克,方便!就把小袋係在拉鏈扣子上。
第二個問題,我從前去墳地,一般都要帶點水果點心什麽的,畢竟大晚上去打擾好沒禮貌,咱們難道不該對非人類表達下尊重嗎?
陳伯說:“那你尊重過我嗎!”
我連忙安慰他說,那是因為他不是外人;客套是對外人才使用的嘛。
陳伯不和我爭論,說水果點心什麽的就不用了,太麻煩;那就帶一小瓶酒吧,但不是我和他喝的那種冥酒,隻要用家常的白酒就好。
畢竟要去的地方和目標是我家的客戶,我不想節外生枝,就再一次向陳伯確認:隻許看、不動手。
陳伯說:“當然,隻是到現場看看,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我抬腿就朝門外走,陳伯伸手拽著小袋子跟上。
但是就在我開了門跨出去一步的時候,陳伯突然痛苦地悶哼,一下子把手鬆開。
我在慣性中向前踉蹌了幾步,陳伯卻象一根扯長後放掉的橡皮筯、嗖地就縮了回去。
“陳伯你怎麽了?”我擔心地問。
陳伯在地下打了個滾,慢慢地爬起來,呲牙咧嘴地說:“哎,是你爸布下的法陣,他不讓我離開。”
明白了,大概是父親在暗中布置下了能困住陳伯的法陣。
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象表麵上那麽和諧啊!那我可得小心了,雖然不知道老爸困住陳伯的用意,但我卻知道一家之主的威風,要是我逞能把陳伯帶出去,那他不得把我揍到半死!
我就說:“陳伯啊,不是我不幫你,老爸的話我不敢不聽啊!那你看,這東西是不是先還給你,咱們還是先老老實實地做宅男吧。”
說完揚了揚手裏的小布袋。
平時能在屋裏進進出出的陳伯顯然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自己的活動範圍竟然被悄悄限製在我家的屋子範圍之內。
見我在打退堂鼓,他就說:“不行,今晚我們必須出去一趟。”
必須?別開玩笑了!
我心說,要是老爸回來,他最多沉著臉對陳伯說幾硬話罷了;但我就難說了,好幾年沒吃到“竹板炒肉”,就算現在成大人了,老爸也不會給我麵子的。
我就和陳伯商量:要不然我們罷手吧,很明顯,現在他連門都出不了,石馬村行動隻好取消。我不介意就在家裏目送他最後的離開。
見我的態度這麽堅決,陳伯怔了一下。
他冷淡地望了我一眼,問我:“到底去不去?”
但是沒等我回答,他突然抬手在自己有腰部用力一扯。
竟然就像撕紙一樣扯下一片來!當然沒有血了,但是我知道一定痛到極點,因為陳伯雖然沒有叫出聲,但他痛得咬牙抽搐的樣子不像作假。
我看著難受極了。
陳伯不要這樣、太虐心,我這個人心軟,最見不得這種近乎瘋狂的自殘。
陳伯喘息著說,不能活就還是個死,那還在乎什麽呢!
於是又從自己身上扯下一片來,示威地朝我展示一下,然後揚手一拋。
接下來,他用兩手分別摳住自己的頭,就要用力扳。
再不有所表示的話,他真會把自己從上到下撕成兩半!
停、停停……
我不迭地擺手說:“我投降我投降!”
不管這是真瘋狂,還是陳伯使的障眼法,我就是不想再圍觀下去了。
一想到從前就是他辛苦把我養大,現在為了脫身而不惜孤注一擲,這種辦法我可想不出來、也做不出來。
“我答應你。但是,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叫你伯父了。”
我很認真地告訴他。
陳伯有些傷感,他幽幽地說:“好吧,連你也不理解我麽……我真沒有壞心或惡意。”
我說我知道,但是我堅決不接受這種方式;我相信老爸,他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老陳’你認識他這麽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品性。
陳伯注意到,我頭一次使用了‘老陳’這個字眼,他被深深地刺激到了,很受傷的樣子。
他說:“好吧,大恩不言謝。”
我卻說:“沒有恩,扯平了。”
這是第一次,我是他看著長大的,卻在用對手一樣的口吻和他對話。
又對峙了半天,陳伯突然長歎一聲:“唉——好好,你贏了;我,我最終還是舍不掉這段情……這樣吧,石馬村明天暫時去不了,等你爸回來我再和他談;今晚……這麽的,你還是得幫我個忙。”
說著就叫我再到地窖去找一下,某個地方有隻小木偶,帶上它。
我點頭,默默照辦了。
掌心裏的木偶小小的、有點醜又很舊,看起來就是一個平淡無奇的玩具。
我雖然不會掉以輕心,但最終還是選擇相信陳伯一次、但願不是最後一次。
……
一個小小的身影馬上就從黑暗分離出來,在我的麵前變幻出眉眼,這就是一個縮小版的陳伯。
小人兒緊緊拽著我的衣角,準備一起行動。
短胳膊短腿的他很安靜,當然也許是不會說話;我慢慢往前走,他也一樣。
呃……怎麽有種送孩子上幼兒園的感覺!
在夜色掩護下我們一起往西邊走,腳步聲出奇的整齊劃一,有種習慣性的默契,這種感覺很奇怪。
大概走出三百來米,木偶小人突然開口說話:“這是在你三歲生日那天給你做的玩具。”
是陳伯的聲音,頓時把我嚇了一跳!
我問:“你在小人裏麵?”
陳伯輕歎一聲:“不是,再走遠些我就沒辦法傳話了……”
“嗯,我知道了。是不是很想拿兒時玩具來打動我、挽回關係?”
陳伯沉默了一下,悶悶地說:“是有點。不過,讓你和他在一起,配合會更默契些。”
“原來你還在利用我!不是說好了、不挖人祖墳的嗎?”
我出離的憤怒,忍不住吼道。
“不,你真想多了。我隻對蛇骨感興趣,請你一定把它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