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城。
處東傲國、北極國、南越國三國交界處,占地麵積不下一個諸侯國,不受三國任何一個國家管轄,擁有三門七十二鎮,是江湖中的老大。
世人有句話:得未央者得天下。
靖安帝、武念亭二人均易了麵容,一身普通裝束,出現在了未央湖畔。
未央湖,地處未央城。
“爹,我們得弄條船。江湖中的大人物就在湖心島上。”
順著武念亭手指的方向,靖安帝頗有些激動的看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小島,視力所及不過一個黑點而已。
目測,這湖有百畝之大。
他笑道:“早知是未央城的話,我們就不必偷偷摸摸的來了。”
“啊?”
“說起來,我東傲皇室和未央城頗有些淵源。真論起來,未央城的第一任城主是我東傲開國大帝的嶽丈。你說,這個關係親不親?”
“哇,父皇,也就是說,未央城和我們東傲國一樣,都有八百年的曆史了嗎?”
“是啊。算起來,東傲皇朝泱泱曆史八百餘年,而未央城的曆史亦有八百餘年,可以說未央城和東傲皇朝在最初是共生的。而東傲皇朝的曆史和未央城的曆史亦是息息相關。隻是幾百年下來,朝庭和江湖相互生疏,幾乎再也沒有聯係。我東傲皇室也將他們徹底的遺忘。不過,聽你皇帝哥哥的意思,他和未央城又聯係上了。”
靖安帝口中的‘皇帝哥哥’指的自然是龍世懷了,自從龍世懷登基後,武念亭對龍世懷的稱呼便改了口了。
“我怎麽沒聽皇帝哥哥說過。”在武念亭的映像中,她隻知道有個未央湖。再說她對江湖中的事不怎麽感興趣,隻對江湖中的大人物感興趣。所以,關於未央城的一qiē,她都不是非常的明白。
“上次你不是受困於二郎山嗎?”
知道她父皇指的是二年前在合州發生的事。武念亭點頭。
“不希望你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瀾兒請的就是未央城的人解決二郎山的事。當事時,你皇帝哥哥有幸結識了未央城的第四十一任城主。還和那城主結拜了兄弟呢。”
“啊。原來是這麽回事。要是早知道皇室和未央城有這個淵源,更知道皇帝哥哥和那城主有那麽一層關係,我們就真的不用偷偷摸摸的來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來哈,保不準那個城主還得熱烈歡迎我們。”
“成了。能不麻煩人就不要麻煩人的好,免得欠人一個人情。反正都偷偷摸摸的來了,我們就偷偷摸摸的去你說的湖心島。”
其實,未央城的第四十一任城主是上官瀾,不過在二郎山的時候,葉歌穿上了上官瀾的衣物被龍世懷錯認並結為兄弟。
如今,未央城的城主已是徐燕如。和上官家勢不兩立的徐燕如。
這一點,龍世懷不知,靖安帝當然也不知。
因未央湖是未央城的聖地,便是未央城中的人一般也不會輕yì接近。是以,守在湖邊的人並不多。
小時候,武念亭隨著逍遙王爺來過幾次未央湖,不過那個時候都是坐著逍遙王爺的大船。如今要到哪裏弄條船呢?
靖安帝看著湖邊的青青翠竹,道:“現紮竹筏。”
武念亭覺得她父皇的主意不錯,於是點頭讚同。
反正是偷偷摸摸的來的,那去未央湖最好是夜間行動。於是,父女二人雖然紮好了竹筏,仍舊等著天黑再說。
“父皇,再告sù我一些關於未央城的事唄。”太陽沒下山,武念亭等得有些無聊,找著話題說。
“聽聞,未央城的城主但凡現身,必是一襲紫金長袍,麵罩白銀狐狸麵具。”
聞言,武念亭在腦袋中拚湊了一把,然後又膜拜了一把,道:“啊,好威風。”
“其實,靖安五年,我和巴紮爾大戰於幽州的時候,見過未央城城主。隻不過那時,我並不知未央城的城主會是那身裝扮。隻到世懷在二郎山和未央城第四十一任城主結拜並告sù我一些關於未央城的規矩後,我才隱約想起那一年,幽州大戰的時候,你母後被困於敵兵的包圍圈,情況十分危急,一個穿著紫金長袍的白銀狐狸麵具人適時出現救你母後出的包圍圈。想來,他應該就是未央城的第四十任城主。”
如果說靖安帝原來從不做未央城想,是因為皇室和未央城早就斷絕往來的話,後來卻因龍世懷在他麵前提及未央城的原因,他才驚覺有些東西有著驚人的聯係。
也因了此,靖安帝推斷林老夫人去世的那一年,能夠護著他的皇後、他的鏡兒自由出入林府和皇宮的男人也定是那個城主才是。畢竟,未央城的城主是江湖上的老大,武功之高強隻怕無人能敵。功夫能高出兒子十倍有餘也就正常之極了。
他甚至於篤定,他的鏡兒應該就是被那個城主所救,然後一直待在了那個城主的身邊。
而武念亭肯定是……
“父皇,你怎麽認定當年那個救母後的是四十任城主,而不是和皇帝哥哥結拜兄弟的第四十一任城主呢?”
武念亭的問話打斷了靖安帝的沉思,他道:“你皇帝哥哥說未央城的第四十一任城主年歲很小,比你皇帝哥哥都要小上許多。所以,按年紀算,當初救你母後出包圍圈的人必不是現任城主。應該是上一任城主。如今想來,他出現在你母後身邊必不是偶然,而是從那個時候
偶然,而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開始在你母後身邊保護她了。他那般用心的保護著你的母後,想必也是愛極了。”
這一愛一護就是幾十年,這個城主也是個極癡情難得的。可以說,這個城主非常了解三國局勢,知道鏡兒不能出現在世人麵前。
靖安帝此時心中是極複雜的。即羨慕、忌妒著這個城主陪在了境兒身邊,又感謝著這個城主救了鏡兒的命並且一直保護著鏡兒沒有受任何傷害。
這段時間,她父皇沒少在她麵前提她母後當年的事。而且她也覺得她父皇方才的一番推斷很有道理。隻是看她父皇眼神不停的變幻著,武念亭很是難過的靠在靖安帝懷中,道:“父皇,母後活著,卻不來見你,還很有可能和另外的男人在一起,你恨母後不?”
“有時候,選擇放手並不是無法堅持,隻是因為你發現有些事情注定無法實現。知道麽,你外婆去世的那一年,你母後來看我的時候,在我耳邊說如果我不是皇帝該有多好,一如她當年跳下千丈崖的時候說‘今朝,你若不是皇帝該有多好’的話。你父皇我這一生,成在皇帝上,敗也在皇帝上。我一生的成功,皆因你的母後愛著天下的子民,於是我也去愛,然後成了一個好皇帝。我一生的失敗,皆是為了你的母後愛著的子民而我不得不放棄她。”
成也母後,敗也母後。
也就是說,父皇的一生其實都是為母後而活,但這個‘敗’字對父皇而言,隻是失敗於不能陪在母後的身邊。
父皇啊,您對母後的這份情,世上再也無人能及。
母後的一生雖然動蕩,崎嶇,受了許多的苦,但有了你這份愛,足夠了、足夠了。
武念亭思緒間,隻聽靖安帝又道:“你想想啊,因為我不想讓你母後愛著的人都恨她,所以我努力的去當一個好皇帝。連別人我都不允許恨她,更何況是我自己呢。你若要問我恨過她沒?沒有,不會,永遠也不會。我覺得,人分開總有一些原因,不過有些人,你應該等。你的母後,就是我值得等一輩子的人。”
她師傅也是那個她願意等一輩子的人。武念亭眼睛一紅,道了聲“父皇。”
“傻丫頭,別為父皇傷心,父皇沒事,這麽多年了,早看穿了。你母後的一生,愛她的人有多少,恨她的人就有多少。有許多人願意為她生、為她死,可她最終選擇的卻是我。如果我不是皇帝,她一輩子選擇的就隻會有一個我。我很高興,也很滿足。知道麽,就算分別了這許多年,如果在那湖心島上我果然見到了你的母後,我敢肯定,哪怕那個未央城的四十任城主站在你母後的身邊,但你母後會立馬甩了那個男人撲到我的懷抱。因為隻要有我在,她不會要任何別的男人。”
‘撲哧’一聲,武念亭又笑了,道了聲‘父皇,原來你也很自戀啊’的話。
“這不是自戀,而是我相信我,也相信你的母後。真正對你好的人,一輩子不會遇到幾個。而你母後,就是那個真正對我好的人。她從來舍不得我難過,也從來舍不得我傷心,更舍不得我孤獨。知道嗎,就是為了不要我難過、傷心、孤獨,所以她才願意進宮,願意陪在我的身邊。”
“父皇。”
“當然,我也是對你母後最好的那一個。所以,為了不讓她難過,不讓她傷心,不讓她的心孤獨,我又放了手。”
“父皇。”
“傻丫頭,我知道。你現在擔心。如果你母後真在那湖心島上。我會不會強搶了她回去?”
是啊,這段時日和她父皇一處,多有聽她母後的事。她怎麽越來越覺得她的那個啟蒙老師在許多言行上和她母後很相似呢?
她的啟蒙老師不會就是她母後吧。
如果真是,那父皇見了老師,帶回東傲。母後活在世上的消息一公開……
母後的衣冠塚必毀!
硝煙彌漫必生!
然後白骨累累、屍殍遍野!
武念亭正在考慮這個後果的可能性和嚴zhòng性,卻聽她父皇道:“不會,我肯定不會強搶了她回去。回東傲做什麽,讓她再受苦再經恥辱嗎?再說我現在也不是皇帝了,無官一身輕了。我呀,就在你母後身邊結廬而居,看她是選擇我還是選擇那個第四十任城主,你所謂的那個江湖中的大人物。”
本來先被她父皇那句‘結廬而居’雷倒了。但緊接著又被她父皇後麵那句話搞糊塗了,武念亭道:“父皇,有可能,有個問題,我們得溝通溝通。”
“什麽?”
“我說的那個江湖中的大人物,她……是個女的。”
“不是個男的嗎?”如果他沒記錯,他還記得那一年,幽州戰場,救他的鏡兒出敵兵包圍圈的男子一頭白發,給人的感覺很是震悍。
前兩年因龍世懷和葉歌結拜的原因,他這才多少聽了未央城的一些風俗、習慣。於是,這才驚覺事情從始至終都有跡可尋。
一如二十多年前,幽戰大戰,那城主救鏡兒於敵兵包圍圈。
一如十多年前,林老夫人病逝,那城主送鏡兒回東傲送終。
所以,自覺於不自覺間,靖安帝已將城主定義成他的鏡兒身邊的男人。更將城主定義成江湖中的大人物。
同時,他也將武念亭定義成那江湖中的大人物的女兒,且是那大人物和鏡兒的女兒。
這一路
這一路上,武念亭的小嘴不停的蹦著‘桃花源’,他冥冥中覺得桃花源應該就在未央城,應該就是那城主為保護鏡兒特意而圈的一片淨土。
不想,果然,果然,武念亭果然將他帶往未央城。
桃花源果然在未央城中。
於是,這個認定就越來越強烈。
如今,隻需證實了。
可是,乍聽武念亭說江湖中的大人物居然是個女人,靖安帝有些傻眼。
武念亭堅定的點頭,道:“女人,我敢肯定她是個女人。”
女人?
女人!
靖安帝心中一動,急問:“那她長什麽樣?”
“但凡我見她的時候,她都戴著幕離,所以,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的麵容。不過……不過……”
“不過什麽?”
“這段時日,總聽父皇說及母後的一些事。我越來越覺得母後的言行和我的啟蒙老師也就是江湖中的大人物的言行有頗多相似之處。所以,所以我覺得……”
靖安帝激動的接話道:“所以你覺得那個江湖中的大人物就是你的母後?!”
武念亭再度點頭。
“走,上島。”靖安帝有些迫不及待了。
“父皇,別慌,別慌。”
夜很深了。
未央湖上,隻聞偶爾的、淺淺的滑水聲。
月淡星疏,湖麵比較陰暗。但也能約摸看出簡單的竹筏上兩個黑影,一坐、一立。
站著撐筏子的是靖安帝,坐著享受的是武念亭。
“父皇。如果江湖中的大人物果然是母後的話,您可千萬不要激動。”
“嗯,好。”不激動是假的,他現在撐筏子的手都有些顫抖了。便是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你和我說說,她對你說過什麽話?”
“嗯,比如說,我的口頭禪,那句‘我姥爺是當朝刑部尚書武必,我老爹是東傲曆史上最年青的太尉武長亭,我老媽……呃,聽一個江湖上的大人物說,我老媽是這個世上最令人頭疼的女子,所以,頭疼得我老爹先到閻王那裏報到,替她打通關節去了’的話,就是她教我說的。”
是嗎?是嗎?他原來不覺得,如今將一qiē聯係起來後,才感覺原來如此。靖安帝問道:“還有呢?”
“也是她告sù我,以後碰到了太子哥哥一定要死死纏住,她說太子哥哥會當我的大樹。還說隻要把太子哥哥哄好了,隻要太子哥哥成了我的大樹,以後我就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東傲國沒人敢欺負我。”
大樹底下好乘涼,哈哈,哈哈,原來如此。是了,是了,一如他的鏡兒小時候一旦惹禍就總喜歡靠著他,躲在他的懷中,叫嚷著‘大樹底下好乘涼’之話。然後從他這裏騙盡吃喝,仗著他撐腰免受責罰。靖安帝的眼中泛起淚花,道:“還有呢?”
“嗯,她還告sù我,說父皇一見我肯定會喜歡,而且父皇可以當我肆意妄為的港灣。比太子哥哥那棵大樹還要濃蔭十倍不止。”
是了,是的,他的鏡兒從小禍事不斷,一生都希望找大樹依靠,然後希望大樹為她遮風擋雨。後來,他有幸成為她的大樹,而她也毫不手軟的將他這棵大樹利用得徹底。最後,即使是他不在她身邊了,她仍舊回來告sù他‘今朝……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大樹,為我遮風擋雨的大樹,即使現在我不在你的身邊,但你這棵大樹卻已紮根我的心底,永遠不會死去,永遠不會幹涸,因為,我會用心血來灌溉著它’之話。
“也是她告sù我,見了外婆、外公一家要一如太子哥哥的稱呼稱呼他們……”
原來,他的鏡兒一直通guò武念亭的嘴在告sù他一件事,她活著,一直就活著。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靖安帝的語句頗是哽咽:“鏡兒,鏡兒,你的用心是何其良苦。可我直到現在才發覺,對不起,對不起……”
想見到他的鏡兒的心是那麽的強烈,靖安帝加快了撐筏子的速度。
很快,湖心島隱約可見。
隻是,湖心島上好暗,一盞燈光都沒有。
“是都睡了嗎?”靖安帝因了激動,聲音都有些顫抖。
“不會啊。原來就算都睡了,也會有風燈亮著的啊。”武念亭很是疑惑的起身,看向湖心島。
靖安帝加快了速度,很快,竹筏撞到了土地,二人急忙先後蹦上了岸。
武念亭的方向感極佳。率先往院落群衝去。
她恍惚記得這裏的院落都特別的古樸,特別的美。
可如今,每一座院落都空極,就像年久失修般的,許多院門推開的時候,滿地落葉,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長時間沒人打掃所至。
推開熟悉的大人物的院落,一樣的,院子內積滿了落葉。
她不信,往她熟悉的屋子跑去,推開屋門,屋內都結著蜘蛛網。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事?”靖安帝有些焦急的推開另外的門,空的,仍舊是空的。
“她曾經告sù我,未得她的允許不得帶任何人進桃花源。否則,桃花源就會像晉時的桃花源般消失。莫非,她在怨我。”
聞言,靖安帝道:“不可能,不會的。她根本不知你會帶我來這裏。而且依這裏的灰塵和織網來看,至少有半年的時間沒人打理了。”
是啊,難道啟蒙老師半年前就算定她會來這裏嗎?不可能。
“對了,桃花源。父皇。
源。父皇。我們去桃花源。那裏有許多桃樹,而且有一棵最大的桃樹,它每年都開紫色的桃花,被這裏的人認定是聖樹。現在正是桃花開遍的時節,那裏肯定有人守著。”
語畢,武念亭拽了靖安帝的手,直往桃花源方向跑去。
近了,近了。
看著眼前的景像,武念亭徹底的呆住。
靖安帝大步上前,圍著一棵棵倒在地上的桃樹看來看去,最後,站定在一棵需要七八人手牽手才能合抱的桃樹樁前,看向武念亭。
武念亭上前,摸著那最大的、斷裂的樹樁,道:“發生了什麽事?是誰這麽狠心?為什麽要砍了它們?為什麽要燒了它們?是誰?是誰?”
“是我。”
似從地獄來的聲音,透著冷漠。武念亭和靖安帝同時回頭,看向黑暗中緩緩行來的身影。一襲紫金長袍,高挑的身材,豔麗的麵容,隻是她的唇是黑的,烏黑的。
“徐燕如。”武念亭道。
“是,是我。”
“你怎麽在這裏?”
一步步,直逼靖安帝、武念亭二人眼前,徐燕如詭譎一笑,道:“我一直就在這兒啊。”
指著地上七零八落的樹杆、樹枝,武念亭怒問:“你為什麽要砍了它們、燒了它們?它們怎麽得罪你了?”
“再也等不來那個和我一起賞桃花的人,留著它們何用?”
靖安帝不認識徐燕如,但聽龍世懷說過。明明聽說徐燕如是上官瀾的師妹,怎麽感覺這個師妹這麽邪乎。不知不覺,靖安帝攬過武念亭,護在身邊。
“哈”的一聲,徐燕如定定的看著靖安帝,道:“人生自是有情癡,此事不關風與月。嘖嘖嘖,陛xià,你愛著你的皇後也便罷了,居然還愛屋及烏的愛著她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哈哈哈……佩服,佩服啊。”
武念亭不明白,但靖安帝猜了一路想了一路早已想明白了。如今聽徐燕如所言,更證實了他心中所想。心中一喜,道:“你知道鏡兒在哪裏?”
徐燕如當然知道靖安帝口中的‘鏡兒’就是他的皇後林鏡鏡。
定定的看著靖安帝半晌,徐燕如道:“她死了。”
“胡說。”
“七年前,她又替那個男人生了一個兒子。可是她終究逃不脫天遣,死了。”
“不可能。”
“我告sù你了,信也罷,不信也罷。隨你。”
語及此,徐燕如看向武念亭,道:“武念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進來。我是不是該送你一程,讓你去陪阿瀾?他那麽愛你,你怎麽忍心他一人獨自躺在冰涼的墓中。你說,我送你一程,可好?”
“徐燕如,我陪不陪我師傅不由你決定。我再傻也不會去尋死。因為我知道,我師傅不會讓我死。他會要我活著,活著愛著他愛的一qiē,活著享受他想享受的一qiē。”
“享受?哈哈,阿瀾,這就是你的好徒弟,這就是你深愛的妻子。看看,明明是她怕死,卻口口聲聲借你之名活著。你若活著,看到這樣的妻子是不是也會嫌惡三分。會不會覺得白疼她了?”
“徐燕如,你和我師傅是師兄妹。可是為何在我師傅過世後,處處和我逍遙王府做對?這不是有悖你們師門的情誼?”
雖然煜兒不說,但她多少有所聽聞,知道這段時日以來給逍遙王府使絆子的就是徐燕如。也是徐燕如導zhì逍遙王府的商務縮水五成。武念亭不明白,不明白徐燕如為什麽要這樣做。這個時候,徐燕如不該幫逍遙王府才是嗎?
徐燕如笑得陰森,道:“因為,我要替阿瀾報仇啊。”
武念亭眉頭一皺,“報仇?”
“因為,是你們上官家累死的阿瀾。是你們上官家連累的阿瀾啊。如果不是你們上官家,他不會死得這麽早。”
什麽你們上官家?
武念亭對徐燕如的話很是不明白。
但靖安帝卻心如明水,一直藏在心裏的謎似乎破繭而出。
是了,是了。一直覺得那個陪在他的鏡兒身邊的男人是好兄弟上官若飛。可是因為上官瀾的原因,是以他又排除了這個猜測。總覺得人不至於糊塗到要自己的兒子娶自己的女兒。
如今徐燕如的話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上官瀾並不是上官若飛的兒子,也正因了此,所以上官瀾才能娶武念亭。所以徐燕如才口口聲聲說出你們上官家的話。
如果真是上官若飛,那徐燕如方才說的七年前,他的鏡兒又為那男人生了一個兒子……
煜兒正好七歲,正好。
那那個兒子說的是不是就是上官煜?!
有了這個認定,靖安帝震驚的看著徐燕如。
“徐燕如,你把話說清楚,什麽是你們上官家?上官家不就是我師傅家?”
再度‘哈’的一聲,徐燕如不答反問:“知道阿瀾出門的時候,為什麽總喜歡用聶瀾的名字?”
但凡師傅出門在外,不想人知道他的身份的時候,總稱自己是‘聶瀾’,當事時武念亭也問過,他師傅說因為他母親姓聶。是以,武念亭沒多想。衝口答道:“因為我婆婆姓聶。”
‘嘖嘖嘖’數聲,徐燕如道:“不是你婆婆姓聶,而是你公公姓聶。”
她這意思是說有個姓聶的男人給她的父王戴綠帽子了嗎?武念亭怒道:“你胡說。我父王的女人都非常的忠誠
非常的忠誠於我父王。”
‘哈哈’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徐燕如道:“不光是你的師傅姓聶不姓上官。便是你的二哥、三哥、四哥那十二位好哥哥,他們都不姓上官。”
眼前的女人真狠毒。居然說她的父王身邊的女人都對她父王不忠。武念亭怒道:“你胡說。你不要汙辱我父王。”
不恁武念亭多憤怒,徐燕如隻是輕哧道:“知道你的十二位哥哥為什麽都不是你父王的嗎?因為,你父王拿了他不該拿的東西,他受了天遣,天遣的下場就是一生永無子嗣。便是有也必須過繼給他人,否則那孩子必不能活命。他一生受天遣無子嗣也便罷了,於是他便去奪人家的子嗣,奪來奪去,他便有了十二個兒子。”
天遣?
又是天遣?
這話,怎麽這麽熟悉。
靖安帝身體一震,突地想起在合州,引鳳山莊,最後一次見到好友上官若飛的那一年,老桃樹下,好友神色淒愴,說:“……都怨我,都怨我,是我害了她,害了她了……我和她本就是逆天而行得來的一段感情,因遭天遣,注定沒有子女。但我……我總是存著僥幸之心,嚐到了甜頭便想得到更多。隻是萬不想可一而不可再,可一而不可再啊。此番孩子差點沒生下來不說,她也受了牽連,因早產暈厥,至今長睡未醒……”
嚐到了甜頭,是不是就是說的武念亭,這也是武念亭過繼到了武府的原因。因為她不過繼的話會丟命。隻有過繼才能活下來。武念亭過繼後活下來了,好友嚐到了甜頭,是以才想再生一個。但再生的那一個卻不想過繼,然後便遭了天遣。
他清楚的記得當事時,好友還說:“……靜遠大師為我的煜兒批了命格,說他……說他活不過……活不過十歲……也好,也好。她這般暈厥長睡著也好。若她知道這個消息隻怕會生不如死。我想著,十年,十年,那孩子……也許她就會醒來,到時候隻哄她說孩子沒生下來便是。總比生下來又失去讓人心痛欲裂的好……”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好友的呢,是了,他說:“若飛,別胡說。不會的,不論是你逍遙王府的十三少還是你的十三妃,都會沒事的。”
也因了他的話,素來狂放不羈的好友跪在了他麵前,說:“謝陛xià,恕臣要借陛xià的吉言了。”
也是那個時候,好友痛苦異常,他覺得不該在好友的麵前問這些令好友痛苦的事,還說:“對不起。我不該問”的話。
好友是怎麽回答的呢,說:“不,對不起的是我。”
是了,是了,如今將這所有的串起來就明白了。好友的十三妃就是鏡兒。而好友奪了本應是帝後星的鏡兒。
帝後星者,隻有帝星擁有。
旁人無福消受。
好友偏奪了,自然便會遭受天遣。
而好友遭受的天遣便是:一生永無子嗣。
但是,好友一生狂放,做的事就沒有不成功的。得了鏡兒後偏要逆天而行,偏要生下孩子。最後,女兒落了個過繼,而兒子落了個活不過十年的命。
好友跪在他麵前,其實是在謝罪。好友說‘對不起的是我’之話其實是在他的麵前陪罪。
嗬嗬,居然是自己最好的兄弟,上官若飛。
嗬嗬……
我該恨你嗎,若飛!
靖安帝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不過……
在鏡兒‘去世’的日子裏,若飛你的的痛苦我是有所目睹,那個時候,若飛你一樣愛屋及烏的愛著世懷。隻因為世懷的身上流著鏡兒的血。一如我現在愛著天珠般,也是因為天珠的身上流著鏡兒的血。
不會假,這些都不假。
這個中間一定還有什麽問題,一定。
所以,不,不能。不能因為知道那個男人是你我就去恨,不能。
我不是說過,雖然羨慕、妒忌那個男人陪在鏡兒的身邊,但也想過要感謝那個救了鏡兒的男人。
不能因為那個男人是若飛你我就不感謝、徒生恨。
靖安帝的腦中做著天人交戰的功夫,隻聽徐燕如又道:“武念亭,知道上官煜為什麽被批下活不過十歲的命格麽?那也是你父王遭天遣的下場。哈哈,上官煜這個短命鬼也是被你父王連累的。哈哈……”
‘啪’的一聲,武念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扇了徐燕如一個耳光,怒道:“我說過,不許你汙辱我父王,更不許你詛咒我父王,也不許你詛咒煜兒。”
因靠得太近,笑得爽快,不防會被扇一耳光,徐燕如捂著臉,失神片刻後,手掌驟然翻起,掌心中多了一把彎刀,直劈向武念亭。
靖安帝察覺到危險,急忙抱了武念亭飛身避過。但是,那彎刀在碰到了什麽後居然又回旋著飛回,靖安帝再度抱著武念亭飛開避過。
方站定,便見那彎刀重新落入徐燕如手中。
靖安帝回頭看向身後,隻見武念亭身後那棵最大的桃樹樹樁被徐燕如甩出的彎刀劈得裂開了一條縫。
若不是他抱著小妮子快速避開,這刀若砍在了小妮子身上,小妮子肯定要被劈成兩半。
這是要置武念亭於死地的節奏啊。
靖安帝頗是震驚的看著徐燕如。年紀青青的她哪來這般詭譎的武功。
“靖安帝,我的好陛xià。你真要救搶了你的皇後的男人的女兒麽?你真有這麽大方?
這麽大方?”
“我的皇後,從她跳下千丈崖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我的皇後了。如果她還活著,我希望她就是鄰家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希望她忘卻所有的紅塵俗世快活的生活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她若嫁人了,我祝福她。她若生孩子了,我恭喜她。徐燕如,你知道嗎,曾經,我以為人生最難過的事,莫過於當你遇上一個特別的人,卻明白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或遲或早,都不得不放手。可真的到了放手的那一瞬間,雖然痛苦、難過,但因了放手,因了成全,我領悟到隻要這個無憂無慮的女孩是幸福的,我就是幸福的。”
從徐燕如的口中,靖安帝多少明白徐燕如對上官瀾的一片心了。也知道徐燕如是想用鏡兒的事激他放棄救護武念亭。可是,愛了這麽多年的女兒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呢?更何況,她是鏡兒的女兒,身上流著鏡兒的血。
“徐燕如,我將這些話說予你聽,是以過來人的境遇說予你聽,希望你及早抽身,回頭是岸。不要越陷越深,最後傷人不成反傷已。”
徐燕如的眼光映著冰涼的湖水,不停的蕩著漾著,冷意逼人。她聲嘶力竭道:“什麽放手?什麽成全?什麽幸福?我成全過了,我放手讓他們成婚,可後來呢?我卻越來越痛苦。再後來呢,阿瀾死了。我沒有領悟到幸福,我隻領悟到了後悔。當初,若我阻止他們成親,阿瀾就不會死。他是累死的,為了所謂的上官家的責任累死的。”
直到現在,武念亭才終於發現了點什麽:徐燕如愛著師傅!因了師傅去世,徐燕如將恨都撒到了她的頭上。所以想盡辦法和上官家做對。
“徐燕如。你恨我?”
“是。”
“因為恨我,所以恨上官家?”
“是。”
“那如果我不再是逍遙王府的人,你是不是就會停止對上官家的窮追猛打?”
再度‘哈哈’的笑了起來,徐燕如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道:“武念亭,不都說你是聖儒的弟子,不都說你聰明伶俐,你怎麽就這麽蠢呢?方才我說了那麽多,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就算你退出逍遙王府,你也永遠改變不了你是逍遙王府的人的事實。因為你的身上流著上官一脈的血。”
果然。靖安帝心頭一跳,眉頭輕輕顫抖著。
因了徐燕如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武念亭有些糊塗,道:“你說什麽?”
“我說,你的身上流著上官一脈的血。你真正的名字━━上官天珠。”
不啻一聲驚雷,炸在了武念亭的腦袋上。她有些懵,看著徐燕如陰冷的眼神,武念亭第一次往後退了兩步。
從來不覺得她真是天賜給她姥爺的孫女,她知道她和別的孩子一樣應該是父母生的。但她的父母是誰,她不知。她不是沒有好奇過,但她怕她姥爺傷心是以一直忍著。再說,有那麽多愛她的人,她沒覺得父母不在身邊就有多難過。實在是想得厲害了,有時候膩在師傅身邊將師傅當她老爹也不是沒有。
可現在,徐燕如說的是什麽。武念亭喃喃道:“什麽?”
上前一步,直逼武念亭,徐燕如一字一頓,道:“我說,你的身上流著上官一脈的血。你真正的名字━━上官天珠。你的親生父親,就是東傲的逍遙王爺上官若飛。你的親生母親,就是東傲的孝慈皇後林鏡鏡。而你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上官天珠。明白了嗎?上官天珠。”
上官天珠?
她是上官天珠?
她一歲入武府,兩歲被人劫持出武府。
她被人所劫的那一年,她父王救了她,道:“……我原來有個女兒長得和你一般,也和你一般大小,她名喚天珠……她離開我了……要不這樣……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我喚你天珠。天珠回到武老爺子身邊的日子,再重新做回念亭,好不好……”
這是不是說,她父王救她並不是偶然,而全部是她父王演的戲。她從來就沒有被人劫持過。再或者說,劫持她出武府的人本就是她父王。
如果她父王是她的老爹,她父王就沒有將她嫁予她師傅的道理。
也就是說:師傅不姓上官。
也就是說,徐燕如說的都是真的,不但師傅不姓上官,而且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他們都不姓上官。
也就是說,父王的那群美妃並沒有給父王戴綠帽子。
也就是說,她長得像母後並不是偶然……
也就是說,幼時長期隨著她父王遊山玩水並且時時前來這桃花源也不是偶然興致使然。
也就是說,江湖上的大人物當她的啟蒙老師也不是偶然。
天遣。
對了,還有天遣。
因了天遣,她不能活命,所以她得過繼給武府,是說的這個意思嗎?
因了天遣,煜兒活不過十歲。是說煜兒和她是同父同母的姐弟,是這個意思嗎?
一時間,那一年,合州,厚德酒樓,天字一號房。王爺伯伯要前往海外為十三姨娘請醫治病,她和她最愛的王爺伯伯分別之時,她說:“王爺伯伯,天珠可不可以喚你一聲‘老爹’……天珠想老爹了。可天珠從來不知老爹長什麽樣子。但有一天,天珠做夢了,夢到了老爹,很霸氣、很威武、很帥……天珠夢中的老爹和王爺伯伯長得一模一樣,隻是……隻是……隻是夢中,天珠的老爹的頭發都是白的……”
然後,她的王爺伯伯是如何回答她的呢,抱著她,似想將她揉進骨血般,說:“天珠,天珠,我就是你的老爹,就是。”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以她為天,從來寵她無度的王爺伯伯是安慰她、成全她。
不想,是真的,是真的嗎?
如果,如果她最親愛的王爺伯伯是她真正的老爹,也就是說……
武念亭驚呼道:“你是說,十三姨娘就是……就是我的母後?”
‘嗬嗬’一笑,徐燕如看了眼平靜無波的靖安帝,這才看向武念亭,道:“什麽十三姨娘,不過是你父王給世人的一個借口。從此至終,他的妻子從來隻有一個林鏡鏡而已。”
是嗎?
是嗎?
心中即湧起巨大的驚喜。
但心中亦湧起沉沉的痛感。
武念亭時而欣喜若狂,時而肝腸寸斷。一時間,似乎將人間的酸甜苦辣都嚐了一遍般,手腳都有些麻木了,腦袋也有些運轉不靈了。
她隻知道,她叫上官天珠,上官天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