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閻眇（一）

此刻，逼死赤尊的男人站在她麵前，她卻無法替赤尊報仇，因為她虧欠這個男人的也不少，這麽多年來，她始終不願意再麵對天帝。自從她回魔界掀起天魔大戰，這還是她與天帝的首次相逢。

她望著天帝，天帝平靜了下來，搖搖頭，道：“至少，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閻眇有些奇怪地問道：“解釋什麽？”

天帝凝神望著她，道：“你為何挑起天魔大戰？”

閻眇聽完一時有些出神，一向快人快語的她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她知道，天帝一直很想知道這個答案。畢竟若她隻是想離開天帝，回到魔界，有很多辦法可以做到。天帝那時待她極好。以他對她的寵愛，就算他傷心至死，也不會為此而為難她，何況她還有個魔君父親可以為自己撐腰。可她卻不禁讓天帝顏麵盡失，也讓自己成了三界中人的笑柄：三界最美女人的丈夫出軌，她自然頂上了棄婦的光環，魔君也不可避免地蒙羞。她可以想象，知道傀儡珠真相的天帝，這些年來是多麽不解，多麽不甘，更別提那場生靈塗炭，戰火過處，屍橫遍野，無論是天族還是魔族都損失慘重的天魔大戰。

所以，今日，他等在這裏，隻是想問清楚自己這個答案，閻眇艱難地說道：“沒什麽特殊原因，我就是想找個借口離開你，免得大家責怪我。”她趕緊補充道：“不說這些了。我要帶梟九走。”

天帝堅定地搖搖頭：“假話。你帶不走梟九。”說著，天帝抽出了腰間配著的沉影劍，劍身上泛著五色光芒。四周的天兵天將見勢，紛紛拿出武器指向她和紅酣。

閻眇的若珈魂鐐還被封印著，而赤尊也魂飛魄散了，她如今形單影隻，哪裏是天帝的對手。但她仍然打算拚力一戰，就想這麽多年來她做事情一樣，盡全力而無悔。她的瞳孔開始變深，周身開始運息。

不料，這時天帝卻把沉影收回劍鞘中，淡淡地說道：“若說實話，你帶梟九走。”

閻眇平靜下來，回想起當年。那一年，她隨天帝去西方極樂世界參見佛祖，天帝和佛祖之間的對話冗長而無趣。她和天帝說殿裏空氣太悶，她出去走走，透透新鮮空氣。走出大殿，發現殿外有殿，樓外有樓，西方極樂世界的眾菩薩們住的地方不小。

她走到一座高高的塔樓中，推開門走進去。樓中空無一人，唯有一麵銅鏡立於其中。她習慣性地照了照，看自己的美貌她從來都百看不厭。鏡中出現的卻是一個年青僧人，一手拿著佛經，一手托著一隻金翅鳥，他低頭對著麵前的金翅鳥微笑，嘴角微微上翹。閻眇自從來到天界後，見過不少類型的美男子，例如增長天將孔武有力，絡腮胡，方臉龐，線條硬朗；天帝法相端莊，手握權柄，霸氣十足；東華帝君高傲冷豔，一雙電眸所過之處眾小仙女臥倒一片；還有那似女子般清秀的遊奕靈官，每每坐在樹下撫琴吹簫，都有不少小仙躲在旁邊偷看。然而她從未見過鏡子中這樣的男子，神情平和可親，讓人心生親近之感，嘴唇的弧度卻帶著些許誘惑性的邪魅，讓她特別想衝上去親一下那漂亮的嘴角。他讓她想起了幼年時喜歡去山上抓的小白兔小狐狸或小鬆鼠，每個表情都像在說快來抓我啊，讓她撲空後再對她咧嘴一笑。從此刻開始，閻眇就決定了，她要他。

此時聽見有人走近，她立即隱身伏在穹頂上藏了起來。兩位菩薩進來，閻眇並不認得。其中一人說道：“迦葉，慧善功行圓滿，修為已接近成佛，他意欲在十方國土之中示現種種化生，為眾生說法。”另一人回答：“燃燈，既然如此，就將他喚出兜率天境，讓他準備投生下界。隻是投生於何時何處呢？”“以本座看，隻要三界太平祥和時，為他尋一高貴的人間皇族即可。”二人說罷，名為燃燈的菩薩將手伸進了鏡子中，一把將那年輕僧人拉了出來。

閻眇睜大眼睛看著活生生站在那裏的慧善，越看越喜歡。等幾人離開後，她溜出了高塔，四處尋找慧善的蹤跡。奇怪的是，無論她施展什麽法術都找不著他。一兩個時辰的搜尋後，閻眇十分沮喪。眼前一抹紅光閃過，正是天帝寵愛的靈獸，長右的母親。那時候，長右還沒有出生，她的母親是天帝最寵愛的天獸。她毛色赤紅，比長右生得還漂亮。這回，天帝也帶著這隻小獸來此，隻是不知為何跑到此處。

她趕緊追上去，想著將它抓住帶回給天帝。那紅毛小獸跑得很快，七拐八拐地將她帶至了一條河邊，河邊開滿了紅色細長花瓣的花朵。紅毛小獸竄至一顆樹下，麵前是一隻凶惡的蒼鷹和一隻受傷的金翅鳥。小獸做齜牙咧嘴狀，渾身紅毛都豎了起來，身形增大了好幾倍，蒼鷹見情形不對，立刻扇扇翅膀逃走了。小獸恢複了原來的樣子，用爪子輕輕碰了碰地上的金翅鳥，伸出舌頭舔了舔鳥翅膀上的傷痕。

這時，一個年輕僧人走了過來，他托起地上的金翅鳥，溫柔地望向小獸，說道：“你救它一命，於它有恩，此恩它必會相報。”他停頓片刻，說道：“嗯，這就是緣起了。”

閻眇輕咳了兩聲，盈盈走上前來，粉麵含春，柔聲道：“慧善小師父，我的天獸救了你的金翅鳥，我想這也是咱倆的緣起了。”

慧善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看著像是受驚後手足無措的樣子。閻眇使勁憋住笑，一本正經地看著他，覺得逗這麽純良無害的小和尚真好玩啊。她等著看慧善如何應對。

隻見慧善低下頭，他掌中的金翅鳥似乎已經被他治好了，他張開手掌，金翅鳥就撲哧撲哧飛走了。慧善彎下腰，猛地一拉天獸的尾巴，紅毛小獸吃疼，箭似的飛奔而去。僧人轉過身，看向閻眇說：“天後娘娘，咱倆的緣滅了。”

閻眇頓時目瞪口呆，沒見過這樣的，真沒見過。後來發生了什麽她都不記得了，她記的最清楚的是當時自己被戳得心窩子疼。

跟隨天帝回到天界後，她開始誦經禮佛，她和天帝說自己去西方極樂世界後，獲益匪淺，所以想多多學習。天帝很疼愛她，本來就有求必應，更何況是聽講佛法這麽正當的要求。於是她進一步提出，希望天帝能為她請來西方極樂世界的菩薩講經。於是，迦葉來了，迦葉走了，燃燈來了，燃燈也走了，她不斷以各種理由要求更換講經的菩薩，把天帝折騰地夠嗆。終於，慧善來了，她消停了。

慧善每日給她講經，閻眇聽得昏昏欲睡，卻裝出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慧善給她講了九九八十一日的佛法，她畫了九九八十一副慧善的畫像。第八十二日，慧善請辭。

閻眇淚眼婆娑地望向他：“慧善菩薩，我真的很喜歡聽你講佛法，你可不可以多講幾日？”

慧善柔和地拒絕她：“天後把本座的八十一副畫像還給本座，本座可以考慮多講幾日。

她立刻收起淚眼，嚴肅地回答：“我畫你的畫像，是為了給眾生宣傳佛法用，給其它菩薩都有畫。”

慧善淡淡地說：“是嗎？那為什麽別的菩薩隻有一副，本座的有八十一副，其中還有三十九副幾乎****？”

閻眇頓時覺得氣血上湧，轉身就走：“頭疼，頭疼，我去休息一下。”

身後慧善的聲音傳來：“天後，本座告辭，不日將投身下界，諸多事宜，恕不奉陪。”閻眇回頭隻看到一道白光，她心中十分不舍，她知道他下凡度化眾生後就要成佛了，他成佛了，自己不就更沒有希望了……

幾番掙紮之下，閻眇對上天帝的目光，慨然道：“說就說，說了你要讓我帶梟九走。”天帝微微頷首。閻眇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局促不安，道：“我想你也知道他是誰。我曾聽到迦葉和燃燈說，三界太平之時，正可送他去人間應身說法……”

周圍瞬間風雲突變，黑雲滾滾，狂風大作，眾人均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降落在他們身上。眾天兵天將還未明白閻眇的回答是什麽意思，就見天現異像，紛紛議論不休。多聞甩了甩蘭花指，示意眾人安靜。作為隨著天帝多年的天將，他提示眾人道：“這是天帝慍怒導致的天地變色。”果然，天帝冷冷的聲音隨後響起：“閻眇，你可曾有過半點悔意？”

閻眇站在那裏，一臉的楚楚動人瞬間變成了堅決無畏，剛剛那個或許還有幾分撒嬌感的少女一臉頓時變得沉著鎮定，瀟灑無端，道：“我――無――悔。你要遵守你的諾言，讓我帶梟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