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林老夫人的生日。這也是林鏡之之所以千趕萬趕的趕回國的原因。
林老夫人娘家姓賈,自她曾祖父那一輩起,便已是單傳。直至她,從此賈氏一族再無出。而且她出生的時候便身逢大難,正趕上一場瘟疫。在那場瘟疫中,尚在繈褓中的她差點便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那個時候,恰逢一個僧人路過,那僧人看到了繈褓中氣息皆無的她,直讚她以後必是兒孫滿堂、大富大貴、壽終正寢之人。並且掏出一顆藥丸,叮囑她母親喂她吃下。
本著死馬當作活馬醫,她母親毫不猶豫的將藥丸予她吃下。說也怪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的神誌居然慢慢的悠了過來。
她母親大喜過望,急忙要感謝那僧人,哪裏還有僧人的影子。
是以,從此,但凡她生日,她母親都要帶著她去佛寺祈福。同時這一天,還要廣開糧棚,舍粥舍銀予乞丐。
便算後來賈氏一族徹底沒落,但嫁了人的她時時謹記她母親臨終所說的話:篤信佛教、善待眾生。
所以,做為林家婦後,她亦時時叮囑自己的丈夫不要為她的生日大舉慶賀,隻需在那一日去佛寺上香並且為乞丐施舍糧銀便可。
以往,都是丈夫、兒子陪她去,後來有了媳婦,就多是媳婦們陪她去了。
是以今天一大早,林老夫人的院子便顯得相當的熱鬧。
林瑾、林璿一左一右的窩在林老夫人身邊,而林老夫人則喜愛的摟著她們不時和她們說笑,時不時的又問龍秋彤‘粥棚搭好了沒有、施舍的錢銀有沒有裝好’的話。
龍秋彤笑道:“娘,放心。粥棚早搭好了,比往年的還要大許多。那些要施舍給乞丐的錢銀也分別用錢袋裝好了。您別操心,隻比往年多,不會比往年少。”
輕輕的搖晃著兩個小寶貝,林老夫人笑道:“我這是老糊塗羅。如果不是你們一大早的巴巴的來說,我都要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了。”
“娘是大富大貴之人,真正應了貴人多忘事那句。”
說話的是任明月,一席話使得林老夫人笑指著她不知說她什麽才好。正在此時,林漠輕、林漠樓、林鏡之、林念之都走了進來,齊齊的跪在林老夫人麵前。
“兒(林漠輕、林漠樓)恭敬母親大人壽比天齊、福如東海。”
“孫(林鏡之、林念之)恭敬奶奶壽比天齊、福如東海。”
笑得合不擾嘴,林老夫人一逕說著‘快起來、快起來’的話,一逕示意龍秋彤、任明月扶起他們。隻有林璿,看著笑著要摸她腦袋的林鏡之,居然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知道小丫頭還在吃昨天的醋,林鏡之笑道:“我呀,從北極國帶回一匹小馬駒。”
果然,林璿的大眼睛中生了好奇,但因了生氣就得有個生氣的樣子,是以雖然仍舊不看林鏡之,但眼珠其實已斜向了林鏡之的方向。
“那匹小馬駒雖然不似汗血寶馬珍貴,但長相極可愛,渾身雪白,毛極長,遠遠看去還以為是一團絨毛……”
林鏡之的話還未盡,林瑾已跳了起來,道:“真的嗎?真的有這樣的小馬駒?”
“當然是真的。很像璿兒曾經喜愛過的那個類似馬兒的布偶,但這個馬駒是活的哦。”
“昨晚怎麽不說。不是騙人的吧。”林瑾表示懷疑。
“你大哥哥我今次不但出色的完成出使任務,更因得北極皇帝的喜愛,他送了兩千匹戰馬給東傲,另外還單獨送了幾匹汗血寶馬予你大哥哥我。因我們林府沒有專門的養馬場所,所以,你大哥哥我暫時將那幾匹汗血寶馬養在了木蘭馬場。包括那匹小馬駒。”
“給我,我要,我要。”林瑾搖著林鏡之的胳膊,滿臉的乞求之色。
林鏡之‘誒’了一聲,將林瑾的手一一掰開,然後坐到林璿身邊,一把將林璿圈在懷中,道:“我當時想著這小馬駒我們璿兒肯定喜歡,是以專門帶回來送給璿兒的。可不是給你的。”
林瑾“啊”的失望的叫了聲,她自命有著做姐姐的覺悟,做為姐姐的她是從來不和林璿搶東西的。
林璿早就心癢難耐,再也裝不了腔也作不了勢,立馬轉身,手摟著林鏡之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一匹小馬駒終於將林璿心中的醋排得一幹二淨,林家的人都笑了起來。
“大哥哥。我們什麽時候去木蘭馬場?”
“明天吧。今天我們都先陪著奶奶去相國寺進香。”
當然知道陪奶奶最是重要,林璿高興的點頭。
林老夫人笑歎道:“你們一個、二個啊,欺負著我年紀大了,不記事了,都瞞著我。若我知道今日是我的生日,昨晚就留下天珠了。”
其實,林老夫人倒真不是年紀大了不記事,而是這段時日心神皆在武念亭身上,自然而然便忘了她自己的許多事。
隨著林老夫人語畢,就見武念亭一襲淺藍淬染白色幽蘭的薄襖袍,腰係白玉質綾羅緞帶,披著一件淺藍色係的大氅跑了進來,直接跪在林老夫人麵前,清脆道:“天珠恭祝外婆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在林老夫人驚喜的扶著武念亭起來的功夫,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進門的卻是林老爺和武必老爺子。
原來昨晚林鏡之送武念亭回去的路上便提及今日是林老夫人生日之事。
武老爺子一逕作揖一逕笑道:“老壽星,恭喜你啊。”
“同喜、同喜。”林老夫人急忙示意林鏡之請武老爺子入座。
林璿因了小馬駒的事不再吃武念亭的醋了,拉了武念亭在她耳邊說著今天要去相國寺進香的事。樂得武念亭不停的點頭說著‘好好,我也去,我也去’的話。
眾人在說笑的功夫,林正匆匆跑來,道:“宮裏來人了。”
眾人急忙迎了出去。
每年的這個時候,靖安帝都會遣人送來大量的進香物品。今年亦一樣。看著趙公公率著一眾宮人將十數箱進香物品抬進府,林老夫人又急忙遣身邊的老嬤嬤去拿賞錢。
好一番忙碌下來,趙公公看時辰不早了,道:“差不多要上朝了,灑家該走了。”
林老爺急忙遣人送趙公公出府。林老夫人則叮囑大兒子、三兒子上朝去。
林老夫人的生日一貫本著不聲張、不鋪張是原則。在和母親又說了些‘去相國寺注意安全’的話後,林漠輕、林漠樓就上朝去了。
林鏡之方從北極國歸來,有十天休沐假,倒不用去,是以今天決定陪著奶奶林老夫人去相國寺進香。
“我有鏡之保護,你們就都別操心了。你們兩個老頭子便幫我一個忙。”
林老爺、武必急忙道:“說。”
“聽秋彤說今年的粥棚搭得比往年還要大。來的人定然比往年的還要多。你們便都幫秋彤、明月去罷。我擔心她們兩個忙不過來。”
不但要派粥,而且還要派銀兩,雖然說都是給乞丐的,但也有平時生活清苦的貧困之家今天也有來湊熱鬧的。是以每每此時,人山人海。知道個中辛苦。林老爺道:“成,別擔心,我保證完成夫人交待的任務。”
一襲話,若得眾人再度笑了起來。
清理好進香物品後,林老夫人攜著林瑾、林璿、武念亭上了馬車。林鏡之騎了馬跟在馬車旁。林正親自趕車,馬車後還有四個粗使婆子隨著。再往後,就是林拾帶著十數個家丁抬著各色進香物資。
一群人浩浩蕩蕩前往相國寺而去。
因為不想驚動眾人,每年這個時候,林老夫人出門的時間比較早,街道靜悄悄的。等他們一行人來到相國寺的時候方方辰時。
早有相國寺的方丈迎了出來,將所有的進香物品抬進相國寺後,林鏡之遣林拾帶著家丁們都回去,隻留下林正和那四個粗使婆子相隨。
在方丈的帶領下,林老夫人攜著林瑾、林璿、武念亭至大殿。然後一行人在菩薩像前跪下。
林老夫人雙掌合十,默默祈禱:“信女林賈氏,得我佛慈悲而苟全活於世,夫愛子孝、家族和睦。隻心痛於愛女早逝,早前求佛將愛女還予信女。我佛慈悲,終為信女送來一個奇跡,信女一生無憾,知足矣、知足矣。”
這廂林老夫人在佛前誠心還願,那廂林瑾、林璿、武念亭、林鏡之四人則安靜的按著方丈的指引跪佛、叩頭、上香、祈願。
因林老夫人祈願、還願後,還會誦讀經文,知道小家夥們肯定會嫌這枯燥,再說以這三個女孩子之齡要她們安靜的上香、祈願已經不錯了,實不指望她們能夠陪著她誦讀經文,於是便讓林鏡之領著她們三個去轉轉其它的大殿。
知道奶奶向佛之心虔誠,林鏡之領了三個丫頭片子出大殿而去。叮囑那四個粗使婆子在殿外小心侍候著。
等林鏡之領著三個丫頭片子逛了一整圈相國寺後,已是巳時了。許多香客也陸陸續續的進了來。
那些香客中最吸引人眼球的莫過於正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緩緩走進相國寺的於府於一川的嫡女於長月。
一襲淺藍繡白色鬱金香花案的薄襖袍,腰係白玉質綾羅緞帶,披著淺藍色大氅,頭梳雙髻,兩邊的耳垂處掛有兩顆晶瑩剔透的珍珠,在陽光的反射下,光線在她粉嫩的臉上遊曳不停,襯得她小巧的眼、小巧的鼻、小巧的唇滿是靈秀。
若單看她的五官,都不算出彩。但這些小巧的五官長在同樣一張小巧的臉上,就相當出彩了。
是以,於長月一進相國寺,引起的轟動自然不小。當然也吸引了武念亭等人的目光。
武念亭被吸引是因為撞衫了,除了花案,她和於長月強烈的撞衫了。都是淺藍色係啊啊啊……而且於長月的身材均襯,似乎比她這胖乎乎的身材更適合穿淺藍色。
湊近林瑾耳邊,武念亭問:“她是誰?”
“西寧王妃於茜月的侄女於長月。她父親叫於一川,現在我大伯父手下當差。”
“原來是世族七貴中的人。”
東傲官場分兩大派,一派為世族,一派為寒族。
世族是自東傲皇朝成立以來便一直存zài的一派,初始被東傲皇朝仰視為頂梁柱。他們講究的是血統出身,子子孫孫憑著對東傲皇朝數百年的貢獻,無需參加科舉,隻需憑借血統便可入朝為官。至於官場造化,那就要看他的政績了。這一派人中,以‘世族七貴’最引以為人津津樂道。這‘七貴’便是七個姓氏的大家族,西寧王妃於茜月的於氏一族、東平王妃何津瑤的何氏一族、東平側妃楊韻綺的楊氏一族皆在此列。
寒族起步較世族晚,初始皆為世族所用,這也是自古所謂‘上品無寒族、下品無世族’的原因。但紅塵滾滾,數百年來,寒族中不乏青年才俊脫穎而出被皇朝重用而且成績相當卓著的,他們慢慢的引起皇朝統治者的注意。為了削弱世族在朝中越來越大的掌控力量,皇朝統治者開始大量啟用寒族人員,企圖讓寒族和世族相抗衡。
從被世族壓迫掌控的寒族一下子躍為皇朝的新星,寒族的崛起自然而然引起世族的反對。於是皇族便和世族達成協議,無論啟用哪個寒族中人,事先都要通guò世族的同意。
這個舉措看似是皇族、寒族對世族的妥協,但其實這舉措就如溫水煮青蛙般,經過數百年來的發展,當世族猛然發覺寒族已達到了他們不能掌控的地步的時候已是為時已晚。
至靖安帝這一輩,寒族已到了輝煌時期,全然達到和世族相抗衡的境地。這一派人中以‘寒族五姓’最引以為人津津樂道,這‘五姓’中便有如今貴為皇親國戚的林氏一族。
當然,經幾百年的發展,世族七貴中原有的隻許在七貴中相互通婚以保持血統純正的曆史正悄然遠去,而寒族五姓中亦不乏有和七貴乃至皇族通婚的人。
雖然世族、寒族血統已有些混淆,但要仔細分的話還是可以分清楚個一二的。
這個中間的‘一二’指的便是至今仍舊純正的世族血統,他們的後代仍舊可以憑借老祖宗的特權,無需科舉便可堂而皇之享受各種特權出入官場。
於是,靖安帝他便想將這‘一二’都從朝堂中抹去,真真正正做到不拘一格錄用人才,真真正正做到能者上、庸者下。這樣的話,一來可以保證他的兒子龍世懷以後在朝堂上徹底不受製於七貴中人。二來也可以讓龍世懷愛他所愛,不要因朝堂的製衡原則搞得他的後宮也需要製衡原則,更無需為了這些原則而錯失了他最愛的人。
這些彎彎曲曲的門道都是龍世懷對武念亭講的。今日真真正正看到一個七貴中的嫡出姑娘,她也是相當的感興趣的。
聽聞這個於長月的血統便屬於七貴中那超純正的僅剩的‘一二’血統中的精華,在七貴中,論她的身份之尊貴不下一朝公主,那可是貴女中的貴女。這也是她今日來相國寺進香,而作陪的丫環、老嬤子、看護的家丁不下百人的原因。
待於府烏壓壓的一眾人在香客的指點、議論下被方丈迎了進去後,林瑾突然猛地一拉武念亭,指著於府那群丫環中的某個熟悉的身影,道:“你看,那是誰?”
武念亭急忙仔細看去,低呼:“方秋文!”
不錯。那群丫環中確實有方秋文。
原來自那日在東傲城外碰到一個遊方僧人治好自家妹子的病後。方春文攜著方秋文投奔至東傲城中那個遠房親戚的家中。
起初,因了那個遠房親戚是世家奴的身份,這樣低賤的出生是不被方春文看中的。但為了能在東傲能夠生存下去,她不得不紆尊降貴選擇了投奔。好在那遠房親戚憨直,不但接受了她們姐妹,更將她們姐妹引薦給了於府的當家主母也就是於一川的妻子楊氏。
楊氏見方春文生得清秀,辦事靈活。而方秋文小小年紀似乎懂些醫術,更懂得煮一手上好的藥膳,於是便將她們姐妹二人都留了下來。如今,方秋文更被楊氏派給了於長月,專門負責調理於長月的身子。
因當初那個醫好她的遊方僧人說逢初一、十五便要拜佛,方秋文是一日不敢耽誤。時時謹記。今天,趁著於長月拜佛,她便也來了。
其實,她一進相國寺便看見了林瑾、武念亭,恨意的眼神轉瞬便逝。然後她小跑幾步至她姐姐身邊,低聲的告sù她姐姐,“林家的人。”
方春文不敢大動,隻是瞟了一眼,便瞟見了武念亭、林瑾。接著便見林璿被抱在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懷中。這段時日她服侍予楊氏,偶有聽聞那些貴婦們的談論,對朝中的事也略知一二,再加上對林府的了解,她可以很快便猜測出這個青年應該就是林府的嫡長孫林鏡之,且他的麵相和林府的大爺林漠輕有七八分相似。
若當初能夠進得林府,便算入不了那個老成持重的二爺林漠寒的眼,隻怕也能勾動這個初出茅廬的林鏡之的心……
隻是現在,唉,可惜了、可惜了。世族七貴和寒門五姓是天生的死對頭,她既然已效力於七貴,便得和七貴同仇敵愾。更何況,她相當的討厭當初那個完全不給她們姐妹留丁點餘地的武念亭。武念亭因了林府小恩公的身份,如今可是林府人心中的寶。她方春文若有得道升天的一天,一定要讓武念亭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等會子瞅個機會悄悄的去打聽打聽,林府的人今天到相國寺是什麽原因。”
聽著姐姐的吩咐,方秋文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