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紅酣早早拿上掃帚去清掃殿前灰塵。遠遠看到葉言向她走來,忙跪下行禮,問太子妃安。葉言看起來神色疲倦,眉宇間聚滿憂愁。“你當日和我說要及時抓住,我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後來才明白,很多東西不是想抓就能抓住的。如我手中想抓的是花,花也會謝,我手中想抓的是流水,那更是早已漏掉了。所以,我想大概有些東西就是抓不住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告訴你。”紅酣默然,昨晚她沒聽到後半段,現在看來,必然不太好。
今日輪到紅酣在太子書房值勤。莊信平時並不太在東宮的書房中,今日他竟然一大早就端坐在書房中看書,紅酣見他舉止和平日並無不同,神色也沒有異常,心中暗自歎息,看來太子妃的勇氣真的不太頂用。
莊信忽然從書頁中抬起頭,看向一旁站著的紅酣,開口問道:“紅酣,你平生可有什麽宿願未了麽?”紅酣十分不解,認真思考後搖了搖頭。“如果你有什麽特別想達成的心願,就告訴我,我可以助你完成。”莊信放下手中的書,很認真地向紅酣許下了一個承諾。
紅酣完全不明白太子是在做什麽,她想了又想,自己倒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好像五百年前自己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現在已經無欲無求了。又或者,她覺得自己所求終歸不能實現,對願想這種也統統棄而遠之了。
此時局麵略有些尷尬,恰好門外通報:“稟報太子殿下,陳二公子求見。”隨之進來了一位年輕公子,錦衣華服,細長的眼睛,眼角和眉梢都帶著笑意,正是陳大學士家的二公子陳瀚,太子當年的伴讀,現今的至交好友。
紅酣正要轉頭去看看傳言中太子斷袖愛侶之一的陳二公子,卻突然低下頭不動了,這聲音端的熟悉!
“殿下竟然在此讀書,難怪我遍尋不著。”陳瀚的聲音從她身後飄來。
“陳二,你找我何事?總不至於是找我輸棋吧。來,紅酣,上茶!”莊信打趣說道。
“這象棋還真是不如殿下,待臣苦練幾年圍棋,再和殿下決一勝負。”陳二自然地走到一旁坐下。
她這才醒悟過來,退至殿外,去取茶水。片刻後她端著茶盤進屋,走到陳瀚麵前,為他斟茶,倒水,目不斜視,心無雜念。倒是陳瀚,看見她正臉的一刹那,呆滯了半響。
“陳二,你還未說找我何事?”莊信的聲音似乎震醒了發呆的陳瀚。他連忙拱了拱手,答道:“太子殿下,臣父親想求太子妃的一副丹青,父親說太子妃的畫用筆自然率意,表現揮灑自如,他十分喜愛,希望能求一副日常小作珍藏。”
莊信沉吟片刻,答道:“此事,我需要問問太子妃,不好自行定奪。”
陳瀚聞言,麵露驚訝,笑著打趣道:“我倒不知太子殿下做不了太子妃的主,我家夫人總是說‘任憑相公做主’。”
紅酣在一側站立,想著原來此世他也已有了夫人。每回遇見他,他都是別人的夫君,幸好此時自己已不再掛記。雖然連她自己都十分驚訝,五百年後遇見他,自己竟然什麽感覺都沒有,什麽感覺都沒有,就好像眼前的這人不是五百年前她心心念念的夫君韓禾。
陳瀚和太子繼續談笑風生,聊了一會兒詩文,又聊上了時局。他侃侃而談,風度翩翩,言辭詼諧,常常說到妙處,與太子撫掌大笑。陳瀚的目光不時掃過一旁的紅酣,她隻當沒有看見。她在心中暗想,很少見到莊信如此開懷,難怪宮人會傳他喜愛男色而不鍾愛女子。
不久,陳瀚告辭。紅酣亦清理茶盤送出書房,在門口遇上了不知為何還在此處的陳瀚。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就是太子親點來的紅酣姑娘吧,我看你很熟悉,或許以前見過?“
紅酣想,真是老套,同一套說辭被人用過不知多少遍,倒不如人心變化得多。她搖搖頭,答道:“不曾見過公子,奴婢告退。”
一切淡然地仿佛五百年的那段過往在兩人間不曾存在過。被關在天牢中時,她總是各種設想多年後兩人的相遇,想著遇上了該如何將他挫骨揚灰泄憤。今日一見,紅酣才發現,原來真的已是過往了,無愛亦無恨,萬事隨自然。倒是莊信之前說要替她實現心願,讓她十分在意,不明白太子到底意欲何為,為何獨獨對她另眼相待,不會是這太子真的喜歡自己吧,若是這樣,倒有點麻煩。
路過禦花園的時候,紅酣看見葉言仍然在獨自作畫,她似乎想畫下禦花園的滿園景致,可是無論多明麗的顏色用在她的畫紙上都好像不對。葉言眉頭緊鎖,在她俯下身子作畫的時候,輕紗裙緊緊貼在她身上,襯出她細細的腰線。這小姑娘又瘦了。紅酣不禁為她難過起來,也不知太子是否有許她一個心願?
當天晚上,她聽見葉言和莊信連日常的問好對話都沒有了,各自上床歇息,紅酣不明白,莊信到底在做什麽,葉言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麽,才貌雙全,氣質出眾,他難道半點不曾動心,莫非他真有斷袖之癖?既然斷袖,何必娶妻。紅酣忍不住氣憤地罵道。
數日之後,紅酣聽值勤的小宮女說,那陳二公子再次前來拜會太子,邀請太子和太子妃去府上做客,說是陳大學士邀請了眾多丹青聖手和詩賦名家赴宴,聽上去十分風雅。那陳二公子好幾次向值勤宮女們問起紅酣。小宮女們說起此事,個個眉飛色舞,把個陳二公子對紅酣的一句問候描繪得如情根深種似的。宮廷生活果然是寂寞啊,紅酣看著麵前說著他人情事卻麵帶桃花的宮女們,不禁感慨。
到了晚間,明月當空,將清輝撒下人間,撒在涼亭中撫琴的女子身上。葉言身穿藕荷色擺裙獨自撫琴,曲調中正平和,溫婉磊落。綠暗最近身體不舒服,都由紅酣在旁隨侍。她聽著葉言的琴音,心中越發平靜溫和,不得不感歎太子妃年紀雖小,在感情一事上卻一派大氣與從容。
“今日陳瀚邀請你我去參加陳大學士的宴請,會有許多名士參加,你可有興趣?”莊信緩步從月色中走來,負手立在葉言身後。
“我願前往,許久不曾出宮,正好透透氣。”琴聲已停,葉言回頭望著莊信,目光清澈。
“好。另外,陳大學士想求你的一幅畫,他說日常小作即可。”
“我的畫作都在書房架子上,太子隨便取一幅給他就行了。”葉言轉身開始撥弄她麵前的琴弦,琴弦起時,莊信說了句什麽,葉言好像沒有太聽清楚,待要問,見莊信已經離開,也就作罷。
然而身側的紅酣聽得十分清楚,莊信說:“我隻是覺得我隨意處置你的畫作送人,你會不高興,所以來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