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也聽錢老教授說過,鬼打牆其實是種物理現象,說白了是種利用視線錯覺迷惑人心的伎倆,有點類似閉著眼睛走直線,怎麽走都走不直;我那會兒並不讚同他的說法,走不走直線這都什麽跟什麽,傳說裏的鬼打牆啊說的是被鬼把眼給迷了,在一個地方瞎打轉,怎麽走都走不出去,非要用錢老教授的說法就是睜著眼睛像瞎子一樣打圈圈。當時錢老教授還嗬斥我不學無術,光研究這些旁門左道沒有根據的事情。眼下想來……
我他娘怎麽就聽了他的話沒繼續研究了啊?
想這些扯犢子的也沒卵用,我額頭已是細汗密布,穩了穩心神一琢磨,抱著一絲僥幸心理道也許是個巧合,於是跟瞎子摸象掩耳盜鈴似的,拿起地上那支火折子,用已經燒盡的一端在地上畫了個圈,複把火折子又立了進去,我就不信了。事畢我拔腿便走。
後來我又畫過圈中圈、圈中叉,圈中叉圈叉,直折騰到體力透支精疲力竭才算止歇,爛泥似的癱倒在那火折子旁的牆邊才算認命。這下好了,在這社會主義春風刮滿地的時代,我還就真遇上鬼打牆了。
我好像有點想抽泣,有點想我媽,還想一直喜歡著的姑娘……依在牆邊各種萬念俱灰的心緒在我腦中紛飛,正絕望著突就想起曹雪的麵容――那如浴春風、明眸皓齒的笑容瞬間讓我打了個激靈。對啊,曹雪還沒著落呢,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是不是也在這古墓地宮某處?我心裏一百個不願設想她是被何副所長他們合夥給害了性命,畢竟這推理並不成立,六人成虎,那何必留我一個活口?但反過來一想,也不對,如果這妮子是自己走失或是自主脫離團隊,那除我之外的幾個人那像見鬼一樣看著我的神情又算什麽事?還是曹雪……真是隻就我能看見的鬼?
我後脖頸一寒,曹雪的事兒合著這鬼打牆愈發讓我思緒如棉似絮,想不通理還亂,不過好在想到曹雪,多少讓我找回點動力,我依著牆休息了片刻,這才認真考慮起自己當下的處境來。
鬼打牆能不能用科學來解釋我現在也不知曉,若是用神鬼之道來判斷……我靠,還不如直接竄出隻粽子呢,至少還能拚一拚。我歎了口氣,猛轉念一想,不對,如果一直往前走都遮著眼,那為什麽不試試反方向,往那黃金甲胄耳室走呢?此路不通回去另尋出路也好啊,再不濟,大不了從哪掉下來再從哪爬上去也是一法子啊。
想到這裏我如醍醐灌頂,暗自慶幸好彩自己心智如電,當即便一拍大腿拾路而返。然而再次見到地麵上那被我畫得亂七八糟地的火折子時,我真是差點腿一軟就給它老人家跪下了。心裏一萬句“去你大爺啊”直撞胸口,一口老血都要吐將出來。
我是真沒轍了。
鬧不清楚在這古墓地道裏待了多久,外麵白晝幾何,也記不清自己來來回回又走了多少遍,隻感覺渾身乏力,胃裏陣陣翻騰,連頭上的物識都有點戴不住了。我揭了胄盔頹然而坐,想起很多平生裏的事,好的壞的,難過的快樂的;又念起很多人的模樣,親人的朋友的,那些神態萬千的麵容讓我心裏更是有如萬般滋味。我仰了仰酸麻不堪的脖頸,眼神落到地麵上那支火折子不禁一陣苦笑,心想這玩意,怕是閻羅王勾劃生死簿的禦筆也不過如此吧。又想起那些個盜墓小說裏主人公們遇到的種種詭異事件,心底止不住一陣淒涼:他娘的,連杜撰出來的角色在古墓裏都比我強,好歹人家身邊還有同伴互相照應,還能有說話的人兒,我呢?比那伴著青燈古佛的出家人都不如,何其命苦啊。想到這茬我竟覺得那火折子可愛起來,心中莫名騰起一股同命相連的相惜之感,不覺將它拾起別進了腰間。心說為難你折子兄了,你就當我的星期天好了,也不知你原來的主子會不會同意,他要是不同意,大不了我把項上這頂金光燦燦的金羽饕餮紋胃盔勻給他給你贖身便是。
胡亂思忖著,我又拾路前行,心中沒了希望,腳步甚是沉重,隻機械的重複著抬腳、跨步、收腳再抬腳的動作,想著拾起了火折子那一會兒不知再見為何物,會不會還是一支相同造型的火折子?要真如此,我非拾夠一車皮的火折子堵了這甬道不可,要我唐三爺絕在這兒,那怎麽說也得拚死阻了這地宮的龍脈臭了這迷魂陣的格局,讓你們這些死後還不讓人安生的老粽子們在下麵也他娘添添堵。忿忿然想著,不覺眼前豁得一亮,甬道黑暗的盡頭裏好似出現了一團陰冷暗紅的光亮來。
這驚鴻一瞥著實令我驚喜交加,驚的是不知前方什麽情況;喜的是總算見到些其他物識了,保不齊就走出了這勞什子的鬼打牆。就這節骨眼,哪怕讓我遇到隻粽子也比再遇到把用過的火折子強千百倍啊。但我也沒敢放鬆警惕,眼一瞟立即又捂觶捉刀背牆而立照套路來了一遍。不過這次我看的真切,我這一站定,丈餘遠外的光亮也跟著一並消縱而逝了。
我一愣,什麽情況?不足五秒就吹我燈?非誠勿擾的女嘉賓都不帶這麽玩的。蹙眉間我打算騰挪過去觀看,不承想,手剛放開捂著的觶杯,對麵星星光亮騰又亮起。我大驚,急忙又捂上。嘿,我這邊一黑那邊複又黑寂一片。我心那個懵啊,這感情玩我是吧?登時心頭火起,我又挪開了手,果然對麵也跟著亮起,我又蓋上,甬道裏又暗成鍋底,我再放,對麵再亮,又蓋,又一道全黑了去。
我他娘徹徹底底沒脾氣了。
你說這人吧,也好生奇怪,同一件事情,順風順水的時候遇見呢,它就是鸚鵡學舌逗你取樂;但若是在印堂發黑走背字時遇見了,咻一下就成了鬼魅遮眼邪祟效仿,非攪得你無法安生不可。
走了這麽久我也沒力氣跟這些個魑魅魍魎瞎折騰,麻利點,給唐三爺我一個痛快!額頭青筋一暴,也顧不了三七二十一,我舉觶捉刀就衝那團暗紅色光亮行去,對方看起來和我差不多,也正噌噌噌直往我這邊靠。
隨著距離越縮越短,我感覺提刀的右手都有些不聽使喚的顫抖,眼瞅著對麵那簇幽然鬼火即將行至跟前,我卯足了勁,一輪手就要將那柄泛著華貴寒光的黃金古劍照前劈去,但旋即又將已經揮到半空中的殺器硬生生給止住了。
我從小到大聽過不少光怪陸離的詭異故事,自認膽識也還算過人,沒想到一世英名差點陰溝裏翻了船――麵前景象哪是什麽鬼魅邪祟頭號勁敵,卻是我自己!唐三角!
同樣的灰衫黑褲回力鞋,同樣的倦怠神情蓬鬆頭,同樣的頭戴金羽饕餮紋胄盔,左手持觶右手舉劍,甚至連眼中那騰騰的殺氣也如出一轍。倆柄一模一樣的利刃以一模一樣的姿勢和氣場峙停在這狹窄幽長的甬道裏,四下裏頓時如荒塚墳塋般死靜。
不對,這裏本就是埋死人的地方,死靜才是正常,隻是地宮甬道裏怎麽會兀自立著麵等人高的古銅鏡?好在方才電光火石之間我反應敏捷,認出了麵前原來是麵鏡子,要不非得把自己嚇死,遭人詬病遺笑萬年。
我也懶得計較是哪個缺德王八蛋在這種地方置了這麽一麵古鏡,搞得我差點精神錯亂,隻要不再是那循環反複的火折子我就阿彌陀佛了。
見沒有實質性的威脅,也沒明白自己怎麽稀裏糊塗就破了那鬼打牆的迷魂陣,此刻我可算鬆了一口大氣,腳一軟癱坐在了地上,好半晌才爬將起來,乍到之人得講禮數,我依舊上下打量了一番麵前這詭氣森森的大鏡子。
現代的鏡子鏡麵都是玻璃材質,影像清晰立辨,非常方便,玻璃鏡子相傳是由明代傳入中國,清乾隆後開始普及,也有說這東西起源於中國的水鏡,水鏡是什麽?就是在一個金屬盆裏盛滿水當鏡子用,所以水鏡也稱“鑒”,當然,這種方法很不便利,所以後來逐漸發展成用打磨光滑的銅片做鏡子,明清之前一點的時候可沒玻璃鏡子那麽好的福分,上到天子下至百姓,用的皆是由青銅所鑄的銅鏡,雖說銅鏡也能成像,但和玻璃相比起來著實是差了那麽一點點,也正因為如此,以至於剛才我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
麵前的古鏡做工很是怪異,像是一大塊銅片直接鑲嵌進了這甬道的牆壁裏,裸露的部分大概有自身三分之二的寬度,鏡麵打磨的流光水滑,竟看不出絲毫歲月腐蝕的痕跡。看到這裏我不禁咋舌,這玩意如果不是被人新近才放置到這兒的,就是有人定期在給它維護做保養,否則絕不可能是這光景。
哪個正常的大老爺們會搬麵大鏡子進古墓?或者在古墓裏戴著耳機用毛巾玻璃水反反複複擦鏡子?我想了想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讓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這不都是神經病才會幹的事嘛,此地果然不可久留。我想著繞過古銅鏡繼續前行,不料借步一看,銅鏡背後已是實心牆壁,甬道在它這裏打了個彎兒,朝右邊開去。
這麵古銅鏡像是個路標似的鑿豎在甬道的拐角處。
我心底一陣敲鑼打鼓的亂響,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這樣擺放鏡子的罩門,可搜腸刮肚半天也沒能想起來,糾結了好一會兒隻得作罷,尋思著出去得查查。想著事情才踱了沒五分鍾,眼前景象陡然一變,一間寬敞明亮的石室立印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