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甬道裏遭遇鬼打牆險些要了自己老命,想來果是吉人自有天相。我見目力所及皆是光耀一片好不亮堂,一身的疲倦和陰霾頓時隱去不少,連忙急步跨了進去,待在暗不見天日的甬道太久,猛然置身新環境,都覺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趁著休息,我舉目環視了下這間石室,同我跌落的那間相比此處略有不同——首先是空間上大了許多倍,整間石室呈圓頂拱形結構,四麵八方也盡是相同的甬道口,加上背後走過的這條,我粗略一數這地方共有八條甬道相連,給人一種中央房間的感覺;甬道口相互之間的牆壁上也都鑄有青銅龍首,但不見有圓柄機括,這些龍首兀自口涎陽燧緩緩流出;而這間石室的正中央也並沒有石台棺槨,取而代之的則是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垂直洞窟,直徑足有二十來米,暗紅色的陽燧順著洞窟周遭環流了幾圈又全墜向了洞窟中去,似血色銀河一般,又井然不亂。
我挪到深坑邊上探頭一看,八股陽燧呈直線直墜到目不能及的黑暗裏去。借著這八股陽燧的光亮,我還瞥到原來這坑洞內壁上還有條可供人行走的石階,三五幾人並列的寬度,繞著坑洞盤旋直下,盡頭處也一並消失在了黑暗裏。
我心說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傻子坑了。什麽是傻子坑?就是隻有腦子有毛病的傻子才會下去的坑啊。指不定下麵有什麽等著呢!往好處想,什麽殉葬坑、埋骨地、地下河床、地底迷宮;往壞處想,什麽利刃陷坑、流沙陣、毒蟲怪獸巢穴、酆都正址、白粽子黑粽子血粽子幹粽子濕粽子集中營等等等等,誰他娘說的準來哪茬兒?這不是傻子坑是什麽?
隻望了一眼我便輕哼一聲退回身形,想騙你唐三爺上道兒,這點火候還差的遠呢。想罷我放了那大坑洞轉眼去查看石室裏另外七條甬道,由於這幾條甬道修得幾乎一模一樣難分伯仲,我便抽出了先前別在腰後那半隻火折子,放到自己走過的那條甬道口以作標示,隨後開始逐一排查其餘甬道。
隻走了一個來回我便驚覺,這八條甬道還真他娘是一模一樣——不僅口門拐道相同,就連那怪異非常的古銅鏡竟也是齊整的相同:一個甬道拐角一麵鏡,豎得分毫不差。
這可就麻煩了,有相同的路線和路標,誰能保證裏麵沒有相同的迷魂陣?我一窘,八選一本來就很是困難,更別說剛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走出來的,這要是再自投羅網送進去,單憑這智商,怕是連老祖宗都懶得再庇佑了。
正苦於沒有張良計,我不經意間抬頭看了看,頂在頭上的兩條金羽纓飾在眼前一晃,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石室上方的區域也有陽燧流動,像是聚集在透明管道裏似的沒有傾瀉下來,借著陽燧的光亮可以看到大片彩繪壁畫現於其間,竟是繪著倆尊怒目圓睜、惶醜可憎模樣的惡鬼凶煞。
這倆尊惡鬼彩繪一個全身綠熒,手持三尖叉,口裏銜著具沒有頭顱的裸體女屍,全身毛發雜亂飛舞;一個周身血紅,握著把串著三五具無頭無腳屍身的挫骨鋼刀,眼口耳鼻皆有火舌迸出。悚然之餘我還發現這倆尊催命惡鬼全伸著左手,正正指向下方那黑暗莫測的巨大深洞。
由於所繪圖案色彩豔麗,栩栩如生又自帶燈光效果,直看得我心驚肉汗毛倒豎,兩腳止不住哆嗦。但俗話說人倒架子不能倒,我心說無論這地宮是他娘誰建的,墓主肯定是孔聖人的頭號粉絲沒跑,這麽大手筆,不就是要表達“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的中心思想嘛。浮誇,忒浮誇。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是我的一貫作風,這麽一想倒也沒那麽怵了,可頂上壁畫著實讓人難以對眼,我隻得抽回目光,心緒卻猶如石沉大海葉遭秋風一般——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正趕著我躊躇不定時,不知是從周遭哪個甬道裏突就傳出一陣女人的淒慘笑聲,這萬籟寂靜的環境裏淬不及防聽到這麽聲堪比炸雷般的聲響,嚇得我嗓子眼一堵差點沒一頭栽進麵前那巨大深坑裏去,他奶奶的!我臉頰一麻,周身三千六百萬毛孔瞬息間一顫,待晃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順著那惡鬼所指的洞窟石階在往下噌噌噌的跑了。
——哎呦我靠!
腦子裏嗡嗡作響,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都到這田地了,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時不我待,我去他二大爺的,先撒丫子跑吧!我也不敢回頭看坑洞口有沒有追兵,隻咬著後槽牙邊罵遍背後那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十八代祖宗邊一步三躥的拾階而下。
這眨巴眼的功夫間我哪知道,在我身後十餘米開外的洞窟邊上,一抹俏麗身影泥雕石刻般屏息立定,眼裏閃爍著幽光,正望著眼下洞窟台階上慌不擇路的人一言不發,在周遭暗紅色陽燧光芒的映襯下,整個石室裏折射出淡淡的七彩琉璃光斑來。
石階盤旋如漩渦,越往下行竟越是逼仄,等我意識到這情況時已是到了幾乎寸步難行的地步,到最後差點就隻能貼著洞壁往下緩緩騰挪了。探頭望望,腳下落眼處血紅成一片,估計是頭頂石室裏流淌下來的陽燧在洞底匯成了一汪深潭。陽燧本是種沒有溫度的冰冷礦物質,但身臨此境,我還是覺得混身上下燥熱難耐,汗水把我整個後背都浸了個通透。
起初我很是擔心腳下石階會逐漸消亡導致無路可走,後來發現這石階縮減到一定程度之後便不再有變化,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才算平複些許,貼著洞壁又挪了一刻鍾左右,我便來到了這惡鬼所指的洞窟底部。
洞底情景確是同我先前所想,一汪腥紅似血般的深潭映入眼簾,深潭修鑿的規模也和頭頂坑洞入口處直徑大同小異,八股陽燧緩緩匯入其間,填得甚是滿當,若不是沒有溫度,任誰瞅一眼都會聯想到身處火山口的情形;而且這陽燧深潭還不能與普通水潭相提並論,落水裏去那還有得救,這要是一不留神栽到這陽燧深潭裏去,怕是連大羅金仙都得亂了方寸,更別說七尺活人了,三倆下就跟灌水銀似的,陷立斃命。
我自是懂這道理,所以下了石階便先尋路站穩腳跟,洞底延伸開闊,光源充沛,隻一環視我就驚奇發現——在被陽燧注滿的深潭邊上整齊羅列著九口巨型青銅棺槨,光彩如墨,靜謐無聲,在這詭異之地印襯著血紅的光照顯得異常紮眼。
我大為詫異,遼代墓葬習俗多以金絲楠木、鬆柏等木料為落棺材料,這洞窟深處怎麽會有使用如此上古材質的巨型棺槨?而且這九具青銅棺槨還都跟複活節島上那些巨石像似的一字排開,頂天直豎,將陽燧深潭團團圍在正中,一眼望去,一種陰森怪誕的感覺立時層層疊疊地傳將過來。
我仔細瞅了瞅,發現其中東南角那副巨型青銅石槨不知怎的已被打開,隻留下一副空棺豎著,目力所及什麽都望不到,隻留下黑得瘮人的空落落的棺材板。
作為一名合格的專業考古人員,我拿手的無非就是發掘鑒定、分類研究和整理。這要是放在平時,我定會嘖嘖稱奇並詳加研究,可當下氣氛詭異難安,我又是孤身一人,著實不敢輕舉妄動——有人來升棺發材過?也不知道是誰打開的,不知道裏麵有什麽,更不知道為什麽九棺隻開了其一。
看著那口獨獨空置著的青銅棺槨,我越想心裏越是發毛。
此時一股冷風拂過,我這才想起還得尋路出去,目光越過那些怪異的青銅棺槨瞧了瞧,發現離自己百餘步開外的洞壁深處有道石門,隻是距離隔的遠了,看不清楚是否封死。環顧四裏,也再沒其他出路,我隻好深吸一口氣,貼著地洞邊緣朝那石門慢慢摸過去。
我以前在一本叫《異怪論考》的書裏似乎讀到過有關青銅棺槨的記載,說的是以此類材料鑄棺其主要原因是為了封僵避邪,但凡不在五行之內的邪祟異物都得用青銅落棺收殮,然後再澆灌銅汁鐵水加以封死挖坑深埋,不論裏麵殮得是何物,都要叫它永不見天日。當時看書那會兒我對這種說法簡直就是嗤之以鼻,雖然我們考古隊從沒勘探發掘過上古三代的古墓遺跡,但夏商周三代都是青銅器空前使用的鼎盛時期,難道就沒一口收殮常人的青銅石棺?別開玩笑了,寫那破書的肯定是個整日突發臆想的神經病,滿口封建迷信,簡直不能共耳目。
但是此刻瞅著這幾口青銅棺槨,我卻是惶恐忐忑,手腳冰冷,心裏似乎有個聲音一直在說:“千萬別觸碰到它們!千萬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