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並不理會蘭兒,盡量平複著激動的情緒,緩緩上前一步,努力用平穩的聲調言道:“昨日我不慎遺了一樣物件,不知你們可曾看見?”
“怎麽小主有物件遺失了嗎?”怡兒眼珠子微微一轉,臉上假意露出關切的神色,“不知是何物件,讓蘭兒替小主尋尋,奴婢有急差得出去一趟,很快便回來。”言畢,怡兒轉身便欲離去,言行間對青霜的態度極其輕慢。
青霜心中怒意暗生,卻不便發作,語氣冷硬了少許:“不知怡兒何事如此著急?”
怡兒麵色極為不虞的應道:“小主,您自個兒身子不利索,這些個瑣碎雜事就不必上心了吧,奴婢去去就回。”說話間,不再理會青霜,迫不及待的邁上軒院大門的台階,伸手拉動大門,看來她是鐵了心想要霸了青霜的玉墜兒。
“放肆!”青霜怒不可竭,從幼隨母親飄零在外,什麽樣的白眼沒有遭遇過,什麽樣的欺淩沒有體會過,雖然如今進了這高高的宮牆內,人生地不熟。但是好歹也是上麵親封的采女,大小也算是眼前之人的主子。若是旁的倒也罷了,可偏偏這丫頭卻有心霸了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這口氣她豈能咽下,“怡兒你是上麵遣來伺候我的奴婢,若有差事也需得我吩咐著你去辦。可是我卻不記得對你有過差遣,你這火急火燎究竟要往哪兒去辦差?”
從昨夜開始,青霜一直便甚少言語,而後在軒院裏落了麵巾後,落荒而逃回房的舉動。更是給了怡兒一種極好欺負的暗示,誰知此時青霜卻突然聲色俱厲的怒喝而出,倒讓怡兒有些意外,短暫的錯愕之後,硬挺著脖子強作鎮定的言道:“既然小主問了,奴婢也不瞞小主。您自己的身子想來自己明白的。若是有得救,豈會被上麵遷到此處遭受冷遇。即使有救,保住了性命,日後也終歸是閑人一個。奴婢還年輕,奴婢可不想在這裏耗下去。小主若是對奴婢有絲毫憐憫,便放了奴婢,也全當替自己積了功德。”
蘭兒見怡兒如此直言不諱,不禁輕移步子行到怡兒身旁,膽怯的拉了拉怡兒的衣袖,低聲言道:“怡兒,切不可這樣無禮,她終歸還是我們的小主......”
怡兒眉心緊擰,極不耐煩的瞪了一眼不爭氣的蘭兒,微斥道:“邊去,你懂什麽?你若樂意,便陪她一塊死在這裏!”既然己將話挑明,怡兒也不再遮掩,索性大大方方的直視著青霜,臉上並無一絲愧色。
在她看來,青霜失寵己是必然,放眼皇城,失寵的嬪妃不在少數,何況一個剛冊封便容顔盡損的病殃子采女。常言道‘落草的鳳凰不如雞’宮中失寵的妃嬪,可是比奴才好不到哪裏去。怡兒在宮裏也呆了少許年頭,又豈會懼怕眼前從未得過勢的青霜。
蘭兒被怡兒一陣喝斥,脖子一縮,她打心裏也不願意留在這裏等死,隻是她性子怯懦腦子笨,不如怡兒來的有膽子。此時見怡兒己經與青霜挑明了說話,也不敢再說什麽。隻得用餘光心虛的瞥了青霜一眼,便無聲的退到了一側,不再參言其中。
青霜心中一陣悲涼,暗道:想必這便是所謂的奴大欺主吧,自己與眼前之人,雖為主仆,可此時怡兒的氣勢,倒顯的較自己猶過之而無不及了,可再是如何,也不能失了母親的遺物。
“你若要走,我不會留你。不過你需得留下我遺失的物件!”青霜冷冷的言道。
“什麽物件,奴婢不曾拾得。許是小主放迷了地方,回頭小主好生再尋尋吧。”怡兒死不悔改,繼續嘴硬不鬆口。
場麵頓時陷入僵局,青霜明知自己的玉墜兒此時正揣在怡兒的懷中,卻苦於勢單力薄,若是強行搜身,想必怡兒也定然不會順從。可若是放她離去,母親的遺物就此丟失,更非她心中情願。正在兩難之既,軒院外響起一聲問詢:“何事如此吵鬧,你們主子正在養病,不去好生伺候著,在此嚷嚷作甚?”
青霜等人尋聲望去,隻見高嬤嬤拎著提籃推門而入。
高嬤嬤剛一進門,便見三人呈僵持的局麵,隨即上下打量了青霜的衣著,斷定她定是昨日才遷來此處的邱小主,當即微一福身,言道:“您想必便是邱小主吧,老奴高氏有禮了。”
高嬤嬤麵容蒼老,雖然眼角密集著許多魚紋,但眉宇間卻盡顯精明,花白的發髻隨意的挽在後腦,僅用一枝銀簪斜插於上。一身淺灰的對襟衫褂,雖顯陳舊卻也拾掇的潔淨。手裏拎著的提籃裏更著少許新鮮帶土的草藥,看來是剛從泥裏掘出不久。
“奴婢參見高嬤嬤。”怡兒見狀立即對高嬤嬤福了福身子,相較於剛才對青霜的態度,倒好似高嬤嬤才是她的主子一般。
“怎麽了,你家主子身子有礙,你二人不伺候著她好生將養,怎得卻在軒院裏呆愣著?”高嬤嬤環掃一眼,見眾人神色有異,輕聲詢道。
“這......”蘭兒見高嬤嬤質問,怯聲應道:“奴婢知錯,奴婢這就伺候小主回房。”言畢,蘭兒上前一步,卻並不敢靠近青霜,隻輕聲言道:“小主,您回房去歇著吧,奴婢稍後再替您尋找物件,若是迎風傷了身子於病情有礙的。”
青霜雖然不知這位高嬤嬤是什麽來頭,但從二人對她的態度看來,此人定必是能說上兩句話的。索性不理會蘭兒,定定看著高嬤嬤言道:“高嬤嬤說的是,我身子不爽利,的確不宜迎風。隻是昨日我剛進了逸月軒,便失了物件,遍尋不得。今日怡兒卻急急的欲出軒門,此舉難免不讓人心生疑惑。高嬤嬤此時來的正好,不如替我搜查一番,也可證明了怡兒的清白。”
怡兒聞言麵色煞白,急聲言道:“搜查?小主的意思是搜查奴婢身上。奴婢並無偷竊之舉,為何要搜身。自從昨夜起,奴婢便未踏入小主的廂房一步,小主的物件失了,與奴婢何幹。如今無端端的搜查,若是傳了出去,旁人不知內情,以為奴婢手腳不幹淨,奴婢日後還有何顔麵在宮裏任差。”
隨即腳下微微一跺,對高嬤嬤輕喚道:“嬤嬤,奴婢自從入宮起,您便一直看著奴婢,奴婢是否手腳不淨之人,您還不清楚嗎?嬤嬤切不可聽信小主之言,壞了奴婢的名聲。”
看怡兒的神態,她與高嬤嬤倒有些交情,隱隱間還有些撒嬌的情緒,想來這正是她有持無恐的緣由。
高嬤嬤微皺眉頭,眼神示意怡兒稍安,同時對青霜言道:“小主許是誤會了,怡兒入宮兩年,從未有過偷盜之舉。老奴看守的藥院子裏也不乏珍貴的藥材,怡兒常來走動,也不曾起過貪念。小主的物件,她又豈敢占為己有,小主細想想,可是擱在了別處一時忘了之故。宮婢雖然卑微,但名聲卻是極重要的。若老奴冒然搜怡兒的身,日後傳了出去,且先不說怡兒落下個手腳不淨的名頭,恐怕於小主也是不利的。”
由此看來,高嬤嬤並不主張搜身,青霜稍作思緒,也不再堅持,輕歎一聲言道:“高嬤嬤此言有理,今晨起床,我發現失了一枚玉鐲,這玉鐲是我仙逝的娘親留下遺物,且先不說價值幾何,單單這份念想,也是不能遺失的。故而才會心急了些。”
高嬤嬤見青霜滿麵皆是失意的神色,眸子裏也露出一絲憐意。剛才送了膳食回去,聽宮人提及遷入逸月軒的邱小主得了麻疹,模樣變的極端恐怖,高嬤嬤不免心生側隱,尋思著自己負責打理的藥園子裏有著許多藥材,便整理了些生麻黃、莞荽子、西河柳、紫浮萍,送來逸月軒。原打算吩咐怡兒替青霜熬製成汁擦洗全身的疹癍。豈料,剛一進門,便遇上了物件遺失的這檔子事。
怡兒聞得青霜說所遺物件乃一枚玉鐲,臉上神色頓時放鬆,緊崩的神經也鬆緩下來。高嬤嬤見怡兒神色自若,眉宇間毫無愧色,便輕聲對怡兒言道:“怡兒,小主失了物件,心中難免著急。可若是搜你倒顯的輕看了你,不如你與蘭兒自己翻動一下,以證清白,可好?”
怡兒心中著急著去找小辛子通融,也不再拒絕,痛快的應了下來,同時從懷裏掏了一包物件,言道:“不瞞嬤嬤,奴婢害怕麻疹,特意和蘭兒湊了些細軟去孝敬上麵,指望著能有機會離開。”話音剛落,見高嬤嬤麵色不爽,又緊接著言道:“高嬤嬤不要責怪奴婢心不定,隻是這病太可怕了。奴婢的娘親便是患麻疹去的,奴婢實在是害怕......”
頓了頓,將小包物件遞到了高嬤嬤手中,繼續言道:“高嬤嬤請過目,奴婢除了這包細軟,全身上下再無長物,您看看有無小主所說的玉鐲。”說著極不服氣的暗瞪了青霜一眼,滿臉的胸有成竹之色。
高嬤嬤接過那件物件,輕輕掂了掂,想必也有不少細軟,看來這兩個丫頭真真的是一心想要離開此處。人各有誌,也不便多言,理開布絹一些散碎的銀子,耳環及銀製的發簪等小物件露了出來,其中一枚通透的玉墜兒躺在其間極為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