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電影裏的慢動作,一qiē都在蕭則眼中定格,清晰又明確。
那聲帽兒!
……以及和阿瀧相似的步伐。
蕭則覺得自己仿佛被巨大的漩渦包裹,周圍的人、物以及景色乍然消失,他的眼中隻剩下那道利落輕快的身影。
“……阿瀧?”他的嗓子像被煙熏過了似的,連她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前方,林瓏已經將帽兒扯到一邊穩穩站好,急亂的心跳還在兀自噗通,一下下述說著後怕。
她真怕……真怕,偏頭望向晉陽,林瓏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根本控zhì不住。
“娘子!”丁香匆忙趕到,看到林瓏淚水淌了滿臉,登時嚇了一跳,語氣也慌亂起來,“娘子?您……您……”
握著手中溫熱如軟的的小手,林瓏冰涼的體溫漸漸回暖,許是她力道太大,痛得晉陽小聲叫了一下,“疼――”
林瓏猛然回神,觸電一般鬆開晉陽,目光根本不敢往蕭則的方向看。
她低頭擦了擦眼淚,極力鎮定:“無事。”
丁香和秦嬤嬤圍在林瓏身邊,乳母等人圍著晉陽安撫,氣氛還算和諧。唯有林瓏的肺腑一波一波不斷湧上涼意。
她歎氣地閉閉眼,再睜開眼睛時,眸光已經恢fù之前的平靜淡然,不見一絲慌亂。
“走吧。”她開口。
一行人簇擁著林瓏和晉陽慢慢原路返還,隻是各人心緒卻與來時不同,都悄然變化起來。
先送晉陽回寢殿,在門口,晉陽依依不舍地拉著林瓏的手,眼圈紅紅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乖。”林瓏拍拍她的腦袋,語氣溫柔,“我回來看你的。”
“世子妃姐姐不能騙人。”晉陽伸手小指,“要拉勾勾。”
“好。”林瓏點頭。
兩人拉個勾勾,晉陽終於心滿意足,蹦蹦跳跳進入寢宮,還滿口答應會給手背的凍瘡塗藥膏。
林瓏站在門口,一直等到晉陽進入室內,癡癡地望著她的背影,過去好久才緊了緊衣服轉身向永安宮走去。
察覺林瓏情xù低沉,丁香想說點開心的事,“娘子您對公主真好,以後您和世子有了世孫,有您這樣溫柔的母親,小世孫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寶寶。”
想到孩子,林瓏忽然一愣,手下意識蓋住小腹,不過很快就展露笑顏,點點頭:“嗯,我會有寶寶。”這次一定會照顧好他。
回到永安殿房間,張昭已經等候多時,她是過來送林瓏的。經過幾日的相處,尤其是看到她對晉陽公主的細心溫柔,使得張昭愈加喜愛這個看起來冷淡疏離,實則內心善良柔軟的世子妃。
不過短短幾日相處,竟然有些不舍。
兩人在室內說了會話,知道林瓏明日要出宮,需要打點的事情很多,張昭也不多留,稍稍坐了片刻就提出告辭。
林瓏起身送她到門口,在張昭轉身走了幾步時突然開口,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阿昭,你一定會得償所願的。”
“嗯?”張昭不明所以,回頭看她,正要開口詢問,林瓏已經轉身返回內室。
如此,張昭隻能把疑問壓在心底。
――
蕭則回到寢宮後,一夜未睡,腦子裏總是出現那個畫麵,一遍一遍重複,精細到每個細節,關於林瓏的一抬手一投足,一個袖口的弧度,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能是想得多了,他的腦子就有懵,最後那人影竟然換了張臉,變做別的模樣。
蕭則一直以為自己忘jì了,忘jì了阿瀧的麵龐,可是在他的腦海裏,那麵龐卻清晰的堪比畫卷。
不可能的!
蕭則翻了個身,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那個世子妃明明和阿瀧沒有一絲相似之處,阿瀧明豔張揚,她溫煦平和;阿瀧個性凸顯,她卻平淡得宛如流水,沒有一絲個性。
這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完完全全的不同。
蕭則試圖說服自己,然心髒卻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他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許是思慮太多,天色蒙亮時,蕭則迷迷糊糊睡著,直近晌午才悠悠轉醒。
前朝慣例聖人三日一朝,蕭則勤勉,又是開國帝王,雄心大誌,欲成就千古帝業,便改成一日一朝,一直到最近幾個月,他身體支撐不住,才又改回三日一朝。
不用上朝,他又難得熟睡,內侍哪裏敢驚醒他。
蕭則就這樣睡到了晌午,醒來第一件事就詢問世子妃何在?
陳懂先是一愣,而後道:“稟陛xià,世子妃早上便出宮了。”
“哦。”蕭則點點頭,神色黯然。
見此情狀,陳懂簡直心驚肉跳,他雖不懂男歡女愛,但心思玲瓏,哪裏看不出蕭則對世子妃的關注,自打昨日起,聖人見了世子妃後,情xù就不對,整個人都不對勁。
老天爺啊,您可別開玩笑呐!
他內心暗暗祈禱,希望是自己多心。
蕭則坐在呆了片刻,突然道:“去長壽宮。”
陳懂上前試探地勸了一句:“陛xià,您還未用朝食呢?”
“不用了,去長壽宮,來人,更衣!”
“是。”
一收拾完,一行人便急匆匆向長壽宮走去。
帽兒坐在地上把弄林瓏送與她的機關豬,正入迷時,就有宮人急衝衝闖進來道:“公主,公主,聖人駕臨,已經到門口了。”
“嗯?”帽兒呆呆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父皇來了麽?”
“是聖人。”宮人語氣激動。
“他來幹什麽?”帽兒沒理會激動的宮人,複又低頭,神情默然,隻是擺弄機關豬的手下意識攥緊,似懼似怕。
蕭則進來得很快,一邁進內室,就見,帽兒坐在地上低頭擺弄著玩具。
陳懂想要開口叫她,被蕭則抬手阻止,他轉頭低聲吩咐:“你們先退下。”
宮人在陳懂的帶領下訓練有素退下。
帽兒仍舊低著頭,仿佛對這一qiē無知無覺,隻頭埋得低低的。
蕭則立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帽兒。
他有點怕,腳腕上像是栓了塊石頭,沉重地邁不開步伐。隻是眼也不眨地看著她,看著長大的陌生的帽兒。
這是他的女兒,他和阿瀧的女兒,可他卻從未認真看過她,甚至都沒見過幾次麵,哪怕是在必要的場合見麵,他也是避開目光,故意忽略她。
他不知道她長大的樣子,更不記得她幼年的樣子。
記憶裏隻有一張驚愕的小臉,瞪著大大的眼睛抬頭看他,帶著疑惑茫然還有恐懼:“父皇,母後她怎麽了?怎麽不動了?她流血了麽?”
其實帽兒癡傻後,他心裏是慶幸的,慶幸自己不用麵對她的質問。
這些年,他做得最多的就是粉飾太平。
他在找借口,為自己開脫,覺得自己那樣做無可厚非。
是她先越界的,是顧顏瀧逼他的!
而且……而且,他也沒想過害她,沒有,真的沒有。她不是有須彌空間麽,她這麽厲害怎麽會死,不會的,她一定藏在哪個地方,一定還活著!
想到此處,蕭則快步走向帽兒。
帽兒受驚一般抬頭,然後慌亂地起身行禮:“女兒參見父皇。”
“別怕。”他將手臂放在帽兒肩上,在手心貼在肩上的那刻,帽兒身體輕微抖了抖,頭埋得越發低了。
“帽兒在做什麽?”蕭則把語氣放得很輕,他試圖讓自己的語調溫柔一些,可他都十幾年沒有溫柔了,都不會放低語調,所以說話的聲音顯得很怪異。
帽兒嚇得一縮,怯怯地將手上的機關豬遞過去,展示給蕭則看,小聲開口:“玩。”
“這是什麽?”蕭則笑。
“機關豬。”
“機關?”蕭則心髒一緊,“世子妃送你的?”
“嗯嗯。”帽兒點頭,“世子妃姐姐給我的。”
“她很喜歡帽兒,對帽兒很好。”蕭則語氣複雜。
帽兒不懂蕭則話裏的意思,隻懵懂點頭,順便強調:“帽兒也喜歡世子妃姐姐。”
蕭則沒理會帽兒的話,視線怔怔落在她手上的機關豬上,半晌後,突然開口:“那個,能給我看看麽?”
他語速很慢,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帽兒下意識捧著機關豬縮到胸前,抬眼怯怯地看了蕭則一眼,過了會,才又遞出去:“給你。”
“真乖。”蕭則想抬手摸摸她的頭,然,目光觸及到她那雙像極了顧顏瀧的鳳眸時,手突然一頓,像是燙到一般,迅速收回。
他伸手接過機關豬,把帽兒支出去:“帽兒先出去一下好麽?”
帽兒不舍地瞅了機關豬一眼,揪著手指沒說話。
蕭則笑笑,安撫她:“我隻是看一眼,一會還給你,好麽?”
帽兒抬頭又低頭,乖乖地退了出去。
室內隻剩下蕭則一個人,他握著機關豬,突然有些茫然無措,就像是捧著藏著答案的盒子,他千辛萬苦找到盒子,打開就能得到答案。
然,就在答案揭曉的那一刻,他又怕了,想縮。
他一直在等,在等,無比堅信阿瀧還活著,尋找蛛絲馬跡,證明她還活著。
可是當他真的發現她有可能活著時,又畏懼了――
如果她真的活著,他要怎麽麵對她,她會恨他麽,她會質問他麽?
“咳咳咳――”心緒劇烈起伏之下,身體撐不住,居然咳嗽起來,他佝僂著腰,一手握緊機關豬,一手用力鑿著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