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波三折,最後竟然以出乎眾人意料的詭異方式落下帷幕,誰也沒想到這個髒兮兮的老頭居然是賽華佗的師父。
先是袁讓,接下來是賽華佗恩師,嘖嘖,臨淮王這臉被打的,好腫啊!
一個早朝幾乎到持續了一小天,到傍晚才散場,但卻沒有一個人覺得煩躁無聊打哈欠,反倒精神奕奕神采飛揚,蓋因這出大戲太精彩。
哪怕是嘴皮子再利落的說書人,也講不出這麽精彩曲折的橋段。
事已至此,臨淮王南昌王兩方麵子裏子都丟盡了,世子大獲全勝,儲位一事也塵埃落定,聖人已命中書舍人草擬立儲詔書,隻等著頒布了。
那賽華佗雖說被蕭敬孝等人脅迫,可心裏到底存了兩分良心,沒將蕭琰服用禁藥一事說死。就是這僅存的兩分善意,將他自己給救了,沒毀了多年苦心經營的聲譽。
一個神醫,可以診斷不明,醫術及不上恩師,但卻不能借由醫術害人。
幸好,賽華佗沒咬死蕭琰服用禁藥一事,為自己贏得一線生機,而看在穀勻的麵子上,蕭琰也沒有追究賽華佗,反倒幫他將幼子救了回來。
□□,賽華佗跪在穀勻麵前,挺大年紀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像是幼兒一般:“師父,徒兒不孝,辱沒了您的名聲,徒兒……徒兒不配為醫。”
穀勻都要煩死他了,靠,哭哭哭,就知道哭,挺大個老爺們,都哭兩個時辰了,能不能歇一會。
“上一邊哭去!”穀勻一腳踹過去,“打擾我吃飯了知道麽,你哭喪呢。”
嗝――
賽華佗打了個哭嗝,淚眼朦朧地看著穀勻,囁嚅:“師父……”
“滾犢子,滾回家去。”穀勻十分不耐煩,“我不想再看到你。”
聞言,賽華佗心頭一陣絕望,震驚地看向穀勻:“師、師父,您不要徒兒了麽?”
“你又不是雞腿,老子要你幹什麽?你說你這個蠢貨,蠢死算了。”穀勻將筷子重重往食案上一拍,那叫一個恨鐵不成鋼,“我這麽多年都白教你了麽?臨淮王膽敢威脅你,你就毒死他們一家子,瞅你那熊樣,兒子都被人逮去了,自己一點辦法不說,還要受人威脅,以後出去別說是我徒弟,我可丟不起這人!”
“――嗝。”賽華佗又打了個嗝,他怎麽聽不懂師父在說什麽呢?
“那個……那個……”他囁嚅著為自己辯解,“身為醫者,怎麽能害人呢?”
“你沒害?”穀勻斜眼過去,語氣那叫一個嘲諷。
想到朝堂上的所作所為,賽華佗立時羞得滿臉通紅。
“行了行了。”穀勻這次真的是耐心告罄,他就搞不懂這個徒弟,人家害他,他不害回去,反倒要去害無辜之人,這是什麽道理。
想到這,他一巴掌拍過去,“我穀勻的徒弟不要這麽熊的,咱不主動害人,但也不能叫人欺負了,往後誰要是敢脅迫你,你就去毒死他全家,要是良心上過不去,就多救幾個人,數字抵銷就完了唄。好啦,別哭了,丟不丟人,快去看看你兒子,那小家夥都別你強,別在這杵著,打擾老子吃飯,小心老子削你!”
打發走賽華佗,穀勻終於有心情吃飯,雖說這飯菜也挺好吃,但比之世子妃身邊的丁香丫頭的手藝還是差得有點遠。
也不知道世子妃什麽時候回來,穀勻都快要饞死了!
穀勻這頭想著世子妃,世子妃林瓏還真是快出宮了。
儲位塵埃落定,她不能在宮中待太久,宮外還有很多事需要她準備呢。而且因為黃瑩出事,太後心情不好,也沒心思搭理林瓏,隻派人通傳一聲,讓她明日出宮。
丁香秦嬤嬤二人得知此事真是要高興壞了,本以為世子妃也會開心,結果沒想到,世子妃居然淡定得很,甚至隱隱透漏出不想出宮的意思。
秦嬤嬤無語,我說世子妃,您不是在皇宮住得習慣,將世子給忘了吧。
可憐的世子!
林瓏還真不願意出宮,她這兩日過得極好,因為為晉陽診治一事,導zhì晉陽極為依賴她,而且因為服侍晉陽的宮人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就攛掇晉陽多多親近她。
所以這幾天,林瓏天天跟晉陽膩在一塊,早把蕭琰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聽說林瓏明日就要走了,晉陽很舍不得,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這麽依賴世子妃,反正就是非常喜歡她。
“世子妃姐姐,你要出宮了麽?”晉陽趴在林瓏腿上,語氣不舍。
林瓏正在給她編辮子,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溫柔反問:“公主是舍不得我麽?”
“嗯,舍不得。”晉陽語氣悶悶的,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耐心地陪著她,送她禮物,陪她玩,教她好多有意思的東西。
聽見帽兒說舍不得,林瓏心軟得一塌糊塗,用指腹一下一下撫著晉陽頭頂,像是雌鳥給雛鳥順毛,無限溫柔憐愛。
“晉陽不用擔心,我日後會經常進宮來看你,你也可以出宮看我。”
晉陽沒說話,好一會才悶悶出聲,“我出不去,除了祖母的永安宮,我哪也不能去的。”她不開心,手背上的凍瘡又太癢,以至於根本沒感受到林瓏驟然收緊的手指,隻覺頭發被扯得有點緊,不自在地動了動。
林瓏放鬆手指輕輕給晉陽順了順發絲,再開口時麵色已是平靜微笑著:“會出去的,總有一天,公主會自由自在,想去哪便去哪。”我發誓,這天下間再無人能禁錮你。
聞言,晉陽嗬嗬笑起來,一雙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樣的眼眸輕彎,像是一對月牙,生動又可愛,笑了會,她還表達了一下自己的雄心壯誌,“我想去的地方多著呢。”
將辮子利落地綁好,林瓏目光又落在晉陽手背的凍瘡上,心疼地摸了摸,囑咐道:“我給你的藥膏要記得經常塗,出去玩雪要帶好手套。”
“嘻嘻,好癢。”晉陽嬉笑躲開林瓏的手,根本沒注意她說什麽,“世子妃姐姐,我們出去看梅花好不好?”她平時很少被允許到處走,乳母總是管東管西,但是隻要和世子妃姐姐在一塊,乳母就什麽都不會阻止。
她想看梅花很久了,世子妃姐姐就快要出宮,再不去看也許就沒機會了。
見帽兒欣喜又期待地看著自己,林瓏哪裏能拒絕。
穿衣收拾,沒一會一行人就向禦花園走去。
――
立儲一事塵埃落定,蕭則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原本的一些隱憂擔心也在聽說袁讓出山時消失殆盡。
蕭則不喜袁讓,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能力,有袁讓在,大周無憂。
即便袁讓恨他,也會好好守著這片阿瀧摯愛的江山與子民。
了了一樁心事,蕭則身體恢fù不少,趁著陽光正好,突然想去看看梅花。
陳懂巴不得聖人能多出去走走,一聽說要看梅花,趕緊雷厲風行地收拾起來,很快一行人就出了門。
蕭則不想乘禦輦,就慢慢走過去,當是散步。
靠近梅林時,遠遠地看見有一行人,蕭則眼神不好,眯了眯眼睛,“前頭是誰?”
“是晉陽公主和世子妃。”陳懂回道,然後語氣試探,“可要她們避開?”
蕭則搖搖頭,又往前走了幾步。
前頭,晉陽正在攀折一支梅花,腳尖高高踮起,林瓏立在她身後不遠處安靜地瞧她,畫麵溫馨美好。
陳懂訝然感歎:“世子妃真疼公主。”
蕭則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道清瘦的背影上,眉心攢蹙,似是迷惑,又似是出神。
陳懂感歎之後,見蕭則沒回應,就偏過頭來尋他,發現聖人的目光落在林瓏身上,便小聲解釋:“陛xià,這位便是世子妃。”
“嗯。”蕭則點點頭,覺得自己是魔怔了。
――他怎麽會覺得這身影眼熟呢!
這時晉陽折下一支梅花,興衝衝地跑到林瓏身邊,孩子氣地抬手搖晃花枝:“世子妃姐姐,你快看,快看,我折下來的,好看麽?”
“好看。”林瓏笑吟吟地看著晉陽,抬手給她擦了擦汗濕的額角,然後伸過手從晉陽手中的花枝上摘下一朵紅梅,別在晉陽鬢間。
晉陽開心極了,搖晃著腦袋,一直問:“好看麽,好看麽?”
“好看極了。”
“嘻嘻。”晉陽笑得開心,大眼睛轉啊轉,然後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聖人一行。
她蹙了下眉,指了指:“那是什麽?”
乳母順著目光她手指的方向敲過去,頓時心頭一緊:“哎呦我的小祖宗,那是聖人,是您的父皇。”
“父皇?”晉陽偏了偏頭,眼底有一絲迷惘,她好久沒見到父皇了,都不記得父皇長什麽樣子。
既然看見聖人行蹤,林瓏等就得過去請安。
一行人疾行過去,到蕭則對麵,林瓏斂衽行禮,禮數無缺,雪白的裘袍在雪地上劃了一道完美無缺的弧線。晉陽性格雖然孩子氣,但禮數卻是不差的,她跟著林瓏行禮,緊緊挨著。
再麵對蕭則,林瓏以為自己會有情xù波動,結果發現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靜得多。
時間真是能撫平一qiē。
“不必多禮,起來吧。”頭頂飄來蕭則清冷的聲線。
林瓏抬起頭,低垂著眼皮,視線所在的位置恰到好處。
蕭則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林瓏幾眼,見她禮數恭謹,神態動作完美得像是精心雕刻一般,便知她是受過嬤嬤教導。
看了幾眼之後,發現她除了長得好看一點,與他人無甚差別後,也就失了興趣。轉而將目光落在晉陽身上。
晉陽似是很怕他,有些局促不安,一直低垂著頭。
蕭則看著她,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開口。二人明明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卻仿佛隔著天涯海角,隔著最遠的距離。
氣氛尷尬而沉重,蕭則想多看帽兒幾眼,卻又不忍她不安,隻得道:“我來看看梅花,你們先退下吧。”
一聽這話,帽兒就如蒙大赦,行禮之後,腳步加快,小跑著離去,像是一刻也等不及。
冬日裏穿得厚重,晉陽腳步又急亂,左腳尖不小心踢到石塊,滯了一瞬,右腳又前行得急,就這樣絆著了。
若是摔到地上也無妨,偏她手裏捏著梅枝,竟是直直衝著眼睛。
晉陽腳步急,眾人被甩在身後,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根本來不及拉她。
等林瓏看見的時候,她已經斜斜倒了過去。
看見這一幕,林瓏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什麽也來不及想。
“帽兒小心……”話音未落,她人已經衝了過去,施展輕功步法,腳下加速,朝帽兒撲去。
帽兒!
蕭則心髒一攢,猛然回頭,正好看見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