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千年的神界,有些喜慶。
天家的二殿下娶了親,東海的二公主嫁了人,北海的水君仙逝五萬年後蘇醒歸來,南荒的帝君從蓮花座上爬下來,不當和尚後又回到南荒當起了他的帝君,而我軒轅之國——軒轅之國的大夫人,也就是我娘親,終於在我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之下,給我爹添了個小公主,給我生了個妹妹。
於是,四海八荒,大大小小的神仙從千年初便開始送禮恭賀,從天庭,到東海,從東海,到北海,從北海,到南荒,最後再來我軒轅之國打個逛。
本公子望著那原來越調皮的小人兒,有些惆悵。
老頭子給他這寶貝閨女取名“南宮”,有宮成宭,跟我的名字合在一塊兒,就是為了說明我們軒轅之國有錢——成群的宮殿,賊拉有錢。
老頭子大概老來得子,歡喜得甚,便借著名字來炫富。
我一說老頭子“老來得子”,老頭子就要揍我——“你爹都有了二胎,你能不能長長出息,給我和你娘親添個孫子!”
我說:“我拒絕。你想生,你就去生罷,我管不住你,但我能管住自己。”
小家夥南宮來同我商量給南荒那位不做和尚的帝君送甚賀禮時,我正在給我的千眼菩提墜子打蠟。
她見我不怎麽上心,便飛到我桌案上,摸了摸我手中的墜子:“聽父王說,這是你的心髒啊。”
“嗯。”我不太想理她。
“那你這心髒可真夠難看的。”她說。
我有些想罵娘,可我跟她一個娘。但我還是忍不住罵出來一句“他媽的”。
她聰明:“你在罵自己的娘親麽?”
見我臉愈發綠,小手揉了揉我的眉頭,“安慰”我道:“你不願出軒轅之國我是理解的,但你現在可是軒轅之國大公子,是代表軒轅之國的。這般相互往來的外交禮儀、麵子上的功夫,你也得去做是不是?畢竟你現在可是繼承人。”
南宮這小姑娘,沒什麽別的優點,就是精得很。
我道:“你直接說罷,你想去南荒幹什麽?”
她便不跟我裝了,湊近我道:“我去見我的未婚夫啊,我已經三百一十二年沒有見過他了。”
“你說啥?”我有些懷疑自己聽錯。
她目珠一轉:“你沒聽錯,我去見我未婚夫,九闕就是我未婚夫。”
我拿墜子敲了敲她的腦袋:“你總共不過五百歲,你那個未婚夫的年紀,做你爺爺也不止。他還是個和尚,不近女色。你這一輩子都沒什麽希望了,盡早死了這份心罷。”
她瞪住我,一本正經道:“他已經不做和尚了好多年了!我也不介意他比我大!”
我繼續給墜子打蠟,她看出來我不想去,便抱著胳膊,挑了挑眉:“你若是不陪我去,那我就把你當年下凡被凡人揍的事情,抖露出去了啊。”
我手一哆嗦,菩提墜子差點掉下去。
(二)
當年,我跟著燈染在凡間待過一段日子。
燈染不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可我僅僅是想陪著她而已,大概因為她同素書太過想象,我覺得縱然得不到她,能陪著她也是好的。
那時候,我被老頭子看管得還很嚴,他不許我下凡,所以下凡乃是躲過他的法眼擅自行之。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也並不太曉得神仙在人間的這諸多規矩,看到大街上有個當街打姑娘的痞流男子,便想也沒想,就掄了手掌、手掌上帶了仙風,一掌落在那流氓的臉上,打掉了那流氓滿口牙。
我回身對那個被調戲的姑娘道:“姑娘莫怕,我已經製伏他了。”
孰料那姑娘不但不感激,反倒麵容悲痛,踉蹌幾步朝我走來,我其實有些感動,我覺得這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這個好姑娘,約莫要謝我一血。
我沒猜中故事的開頭,更沒料到故事的結局。隻見那姑娘款款幾步走到我跟前,我心中的那句“不用謝”還未說出來,她便輪圓了胳膊給了本公子一巴掌……
她邊擦淚便罵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加害於我相公!”
我眨了眨眼。
那時人群中觀熱鬧的便是燈染。
她抱著胳膊邁出了,再不願意做那吃瓜觀眾,走到那姑娘麵前,嘖嘖兩聲道:“在大街上,當著這許多百姓的麵對你動手,這樣的相公,你不分留著過端午包肉粽子麽?”
姑娘愣了愣。
燈染又道:“這公子替你教訓了人,本是站在你這般幫你出了氣,你這廂打他,你是缺心眼麽?”
姑娘才反應過來,氣哭:“我們小兩口就是打情罵俏,哪裏用得著他動手!”
燈染眯了眯眼,麵上是大寫加粗加下劃線的不屑:“打情罵俏回家裏,你被綁起來吊打都沒有關係,在大街上算怎麽回事?大街上熱心觀眾這麽多,別說隻打掉牙了,替你打死了你怎麽辦?”
那姑娘說不過燈染,最後帶著她相公走了。
那時的燈染啊,鼻青臉腫,著實算不上好看。
前幾日,我透過聶宿生前常常係在腰間的那枚玉玦,不小心看到這場景的時候,南宮也在,她便記住我在凡間被一個姑娘打了。
南宮道:“說真的啊南宭,我覺得這個鼻青臉腫的姑娘,雖然很棒,但是你可能得不到她。”
我問她怎麽看出來的。
南宮兩手一攤道:“這不是明擺著呢麽,這好幾萬年過去了,你若是得到她的話,我侄女或許比我出生得還早,比我還大。”又拍了拍我的腿(她還小,夠不著我的肩膀,便順手拍了拍我的腿),“南宭,別擔心,被凡間姑娘揍,也沒有什麽丟人的。你好好聽話,我便不給你宣揚。”
本公子想送妹妹,年齡:五百歲。特長:毒舌。包郵否:包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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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要求:不可拒收。
(三)
三日後,春意盎然,鳥語花香,南荒處處生海棠。
本君騰雲駕霧,帶著南宮,來看她口中的未婚夫。
我覺得次次被她占便宜不太行,便尋著些南荒帝的八卦給她講:“你曉得你的未婚夫,曾經戴過多次綠帽子罷?”那時我剛剛曉得南荒帝相親百次卻姻緣寂寂的光榮事跡,便想拿來刺激一下南宮。
南宮抱著胳膊,挑眉:“四萬歲,他姑母給他說了第一樁親,那姑娘卻和他爹爹手下的戰將有一腿兒;四萬零兩百歲,他姨母給他說了第二樁親,可那姑娘腹中卻懷了他舅母家兄長的孩子;再後來,他舅母為了補償他,也給他說了親,這回的姑娘嫌棄他不好看,轉頭嫁給了他三弟,現在娃娃生養了四個。從四萬歲到七萬歲,相親一百零八次,可緣分未到,他十分幸運地沒有娶到其他姑娘,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給我留下了追求他的機會。你可還有什麽要補充的麽?”
“……”
她得意一笑:“要想嫁給一個男人,就要知道他的遭遇。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要是早學著這個道理,也不至於現在也娶不上媳婦兒。”
踏馬的。
當初娘親要生二胎,我就該以死相拚,表示拒絕。
(四)
一物降一物這個道理,本君就是見了南荒帝——九闕之後才曉得的。
南宮在九闕身邊,宛如一個花癡。
我覺得南宮心理素質很強大,對著這麽一副平淡無奇,甚至有些醜的麵容,居然還能一口一個“未婚夫”花癡地這般自然而真誠,她忒強。
隻是偶爾也會拿胳膊拐我的腿一下,瞪眼道:“你趕緊去其他地方轉一轉啊,你給我跟小闕留一點相處空間!”
那個“小闕”的稱呼,叫本公子差點把隔夜的飯吐出來。
回來的時候,南宮同我道:“你看啊,我的名字跟他的名字,連起來就是‘南宮九闕’,真好聽,真般配。”
我道:“你早些嫁給他罷,你走了,軒轅之國的財產就都是我的了。”
南宮道:“如果他娶我,莫說是一個軒轅之國,就是十個軒轅之國,我也不稀罕。我有他就夠了。”
偶爾,我會覺得,這些話,不太像是一個五百歲的娃娃說出來的。
我跟我娘親反映過自己親愛的妹妹早熟,娘親皺眉:“不能吧?她昨晚還說要‘南宮要美麗的娘親抱抱才肯睡覺’,看到小花小草都會繞道走,看到小動物都要摸摸頭,這麽可愛的孩子,怎麽會早熟,”轉念一想,怪罪我道,“為娘曉得你不喜歡你這個妹妹,但你至少是兄長啊,你不喜歡她,也不能誣蔑她對不對。”
母上大人,你果真沒有見到過她瞧著二郎腿,在我麵前,使喚我給她端茶倒水,還對著九闕給她的佛經,一口一個“未婚夫”的樣子?
我去找老頭子,老頭子氣得胡須亂顫,拿著書砸我的腦袋:“你再來說你妹妹壞話,我就!我就!我就給你安排相親!”
……她爸爸的。
九闕,希望你趕緊把這小妖女收了罷。
我願意拿軒轅之國一半的財產給她做嫁妝,隻要你肯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