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嫁經年

蔣姿

62 062 終不見

書名:此嫁經年 作者:蔣姿 字數:10626

原本打算去勸說蘇會他們不要信薛牧青的話,然而想起前塵種種,蘇蘅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說服他們。

想了想,反正之前已經讓下人將東西收拾妥當,第二日趁著蘇會蘇元朗上朝,許氏她們在商議管家之事時,蘇蘅便已經帶著人出了門。

好在,他們似乎並沒有打算攔著她不讓她出行。

讓門房的人回頭往裏邊傳話,蘇蘅回頭看了一眼蘇家的府邸,心下默默決定自己這一去,大概是不會再回京城了。

蘇蘅低頭沉思——好在,重來一次之後,她與家人的關係並不似以前那般親近,經曆過“上輩子”那些無可奈何,縱然她心中還是有她家人的位置,隻是卻也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親密無間,想來他們也是……這樣也好,這樣的話她就算是死了,想來她的家人也不會憂心太過。

京城至澄州平日裏是十幾天的路程,而今就算蘇蘅“歸心似箭”,恨不得早日到澄州找到唐允,隻是大雨之後的場景,也容不得她快馬而至。

佘嬤嬤一臉的愁容,她是不同意蘇蘅去澄州的,撇開那些傳的亂七八糟的流言不說,唐家已經跟蘇家退了親事,至少在明麵上,蘇蘅跟唐家跟唐允已經是沒了關係,而此時蘇蘅“上趕”著去澄州,對蘇蘅的名聲肯定是有影響的。

偏偏,她拗不過蘇蘅。

蘇蘅對佘嬤嬤和姚嬤嬤心中是有愧的——她注定成不了嫻靜淑雅的女子,佘嬤嬤和姚嬤嬤一世英名大概是毀在了她這裏了,好在,她們二人年事已高,隻怕也不會再尋主家,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為她二人奉老了。

不過……蘇蘅輕輕一歎,隻怕到時候她們未必還願意跟著她,畢竟,蘇蘅也覺得自己算不上一個好主子,好在,就算沒了她,想來蘇家也不會虧待她們,這一點,蘇蘅倒是放心的。

佘嬤嬤此刻還願意跟著蘇蘅,恐怕是想在身邊提點蘇蘅不要行為有差罷了。

蘇蘅卻知道,自己隻怕注定要讓她們失望的。

她們走的是官道,然而因為之前大雨,京城位處澄州上遊,京城這邊受了災,澄州那邊自然更

甚,蘇蘅心中再怎麽著急,也做不出與賑災官員搶道的事情來,故而行程難免有些耽誤。

三日內,蘇家派來勸她的人都沒能勸服她,除了回去複命的人,其餘的便留下跟著她,蘇蘅原本帶的人手便不足,雖然到了澄州也不是沒人可以使喚,但是人手多一些,或許能找到唐允的幾率便大一些,所以即使她有些不放心家中派來跟著自己的人,蘇蘅也沒有多說什麽。

這種時候,路上亂糟糟的,外邊並不安全,蘇蘅雖然一心要趕路,隻是佘嬤嬤一路上將行程安排好了,蘇蘅雖然是主子,可也不能不顧其他人,便也隻能隨著佘嬤嬤的安排在驛館住下,就算她想一個人走,也是難以行事的。

來往的官員那麽多,卻都是行色匆匆幾乎不停留,蘇蘅也不知道他們一行到底是運氣好還是看著蘇家的麵子,一路上住的地兒倒也沒受什麽委屈。

第六日,蘇蘅因寒風入體一早上醒來便頭重腳輕的,原本不想理會,隻是佘嬤嬤說什麽都不讓她這樣趕路,逼著給她請了大夫又歇息了半日,蘇蘅喝過了大夫開的藥,睡了一覺,醒來便招呼佘嬤嬤讓他們準備好繼續趕路。

外邊有人突然歎了口氣:“阿蘅,你便如此心急,半刻也等不得嗎?”

蘇蘅嚇了一跳,他們是直接包下了驛站裏的兩個小院,男仆都在另外一個院子,而此刻她屋外怎麽會出現男子的聲音?

等回過神來發現外邊的人是薛牧青,蘇蘅更是覺得氣血上湧:“你怎麽會出現在此?”

她身邊此刻隻有雲屏一人,蘇蘅拉住雲屏:“佘嬤嬤呢?佘嬤嬤去哪裏了?”

蘇蘅此刻心中簡直是驚駭莫名,佘嬤嬤這人是最注重禮節名聲的,怎麽會讓薛牧青登堂入室——

雖然此刻薛牧青人是在外邊,沒有進來,但這些許門牆能擋住什麽!萬一讓別人知道了,她還要怎麽做人?

“佘嬤嬤病倒了,”雲屏聲音輕輕的:“雲錦姐姐她們也不太好,佘嬤嬤說怕是遇上了時疫,便和所有病倒的人到了一處讓大夫診治,而今小姐身邊便隻有奴婢一人無事。”

蘇蘅愣了愣,她這次出來帶的人並不多,這才幾日,便幾個相繼病倒,也未免太怪異太倒黴了些。

想到外邊的薛牧青,蘇蘅不免遷怒:“我就知道,這人出現準沒好事!”

“薛牧青是怎麽回事?”蘇蘅問雲屏:“他怎麽出現在這裏,佘嬤嬤她們病倒了,跟他是不是有關係?”不怪蘇蘅亂想,這事情,委實是太過巧合了些,薛牧青跟明心那個怪和尚又有勾結,蘇蘅覺得自己這事情跟薛牧青脫不了幹係。

雲屏還沒有回答,外邊薛牧青卻歎氣道:“阿蘅,你對我未免誤解太甚。”

“誤解?”蘇蘅冷笑:“是不是誤解你心裏清楚,何況我隻知道,但凡知禮節之人,便該謹記男女授受不親之理,凡事懂得避嫌才是,對於一個枉讀了聖賢書之人,我覺得自己怎麽‘誤解’都不為過。”

因是在外邊諸多不便,蘇蘅睡前並沒有褪了衣衫,此刻看了看自己周身並無異樣,蘇蘅稍稍安心,讓雲屏在外間守著,蘇蘅自己換了身外衫,此刻身邊無人,這事情,蘇蘅也隻能自己做了,雲屏幾次要進來幫忙,蘇蘅信不過薛牧青,隻讓雲屏在外間守著。

換了衣衫,又讓雲屏幫自己把頭發梳好了,蘇蘅這才帶著雲屏出去,不理會外邊候著的薛牧青,徑自要往佘嬤嬤她們的所在。

“阿蘅,你才好了一些,便不要過去了,”薛牧青攔住她:“要是你病情反複了怎麽辦。”

蘇蘅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雲屏,心中的怪異越發的深了——雲屏以往可不是這樣的性子,要是平日,薛牧青敢靠近她這麽近,雲屏隻怕是早就上來斥責薛牧青了,然而此刻雲屏卻隻是低著頭,默默跟在蘇蘅身後,對於薛牧青種種逾矩之舉,似乎有些視而不見,或者說聽之任之。

“佘嬤嬤也吩咐過不要讓小姐過去,”雲屏在蘇蘅身後小心道:“小姐還是聽姑爺的吧。”

“姑爺?”蘇蘅敏銳地記住了雲屏對薛牧青的稱呼,她回頭盯著雲屏:“雲屏你叫他什麽?”

雲屏低著頭,薛牧青卻有些得寸進尺地握住了蘇蘅的手:“我離京之前,祖父應下了你我的婚事。”

“你我是未婚夫妻,”薛牧青湊近了蘇蘅,用隻有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道:“或者說,你我本就是多年的夫妻——”

“那些規矩什麽的,何必太過於拘泥,”薛牧青低垂下眼簾:“你病了,我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蘇蘅推開他:“我病了,你不該是闔掌相慶才是嗎?眼下看我好了,想必十分失望吧?”

薛牧青抿嘴,想解釋什麽,到底還是沒說。

蘇蘅繞過他,徑自去尋了佘嬤嬤。

佘嬤嬤她們倒是真的病了,見蘇蘅過來,急急忙忙道:“小姐剛好怎麽到了這裏,小心別又過了病氣。”

蘇蘅搖了搖頭,問了問她們的情況,知道她們已經漸漸好轉,便問道:“佘嬤嬤我們還是盡快趕路吧,實在不行,便讓大夫隨行。”不是她不體恤佘嬤嬤她們,隻是有薛牧青在,蘇蘅實在是難以安心,總覺得拖延下去遲早會出事。

佘嬤嬤也不願意耽擱蘇蘅的行程,隻是這已經耽擱了半日,此刻啟程的話,隻怕趕不上下一個宿頭,外邊太亂,佘嬤嬤不放心走夜路,便隻能是第二日再走。

佘嬤嬤她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蘇蘅還是讓人請了兩個大夫跟著。又見薛牧青跟上了他們一行,而且似乎蘇家那些下人隱隱有以他為首的意思,蘇蘅不由得憂心莫名。

薛牧青並不是一個人跟上來的,同來的,還有蘇家一個管事,然而那管事也是一副聽任薛牧青差遣的意思,蘇蘅便明白,自己與薛牧青的婚事,隻怕家中已經是坐實了。

幸好……她早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回京……

唯一怕的便是這一路上若是薛牧青出了什麽幺蛾子,比如說故意拖累行程什麽的——好在,都沒有出現。

再回到澄州的莊子,不過才幾年工夫,蘇蘅驀然生出一種物是人非之感,當初她離開澄州,一心想著的是跟唐允定下親事,而今再回來,唐允不知所蹤,她的“未婚夫”卻已經換了別人,難免惆悵。

隻是眼下並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刻,蘇蘅無心悲春傷秋,隻是喚了人由水路與陸路兩頭找尋唐允。

這期間,難免會與唐家的人遇上,蘇蘅有心討好,唐家那邊卻是不理不睬——一開始,唐家隻是

不理不睬而已,等到薛牧青頻繁出現在蘇蘅身邊時,唐家那邊對她的態度,幾乎算得上厭惡了。

蘇蘅也知道,很多事情其實是藏不住的,她跟薛牧青的婚事雖然還沒有公之於眾,但唐家自然有途徑知曉——雖說兩家已經退婚,但是在唐允不見蹤影的情況下,蘇蘅卻已經跟別人有的婚約,換了蘇蘅,隻怕也是受不了的——蘇蘅理解唐家人,然而不管她怎麽辯駁都是無力的,何況,唐家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給蘇蘅。

蘇蘅不知道,自己若是跳進澄江之中,能否為自己辯白。

而今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找到唐允而已。

唐家找了唐允兩個月,終究還是放棄了繼續找尋下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蘇蘅遠遠瞥見了唐夫人一眼,不過幾個月工夫,她似乎比以往老了十餘歲,模樣比上輩子唐允離家出走時,還要憔悴得多。

上輩子,唐允是自己離家出走的,唐夫人便一直遷怒蘇蘅,而今,雖然事情有些怪力亂神太過於巧合,但是隱隱跟蘇蘅有關係,蘇蘅明白,若是唐夫人因此而恨上她,她也無話可說。

唐家未必會信那些神神叨叨之事,隻是若是遷怒蘇蘅能讓他們的心情稍稍得以宣泄,蘇蘅也無話可說——這大概是她而今唯一能為唐允所做的吧。

而今他們已經出了澄州地界,澄江匯入另外一條江中,江麵更為疏闊,唯一不變的,大概是依舊沒有找到唐允的任何消息。

就連唐家都已經放棄了,一直縱容著她的蘇家,也不可能讓她繼續這樣任性下去,佘嬤嬤幾次催著蘇蘅回京——用佘嬤嬤的話來說,就算蘇蘅跟唐允有過婚約,她尋到今日,對唐家對唐允已經是“仁至義盡”,何況,蘇唐兩家的婚約已經不作數,蘇蘅而今的“未婚夫”另有其人,蘇蘅就算不顧忌她自己的名聲,也該顧及一下薛牧青麵子。

薛牧青的麵子……蘇蘅心下一哂:這世間,她最不願意顧及的,大概就是薛牧青所謂的“麵子”吧。

佘嬤嬤在一旁喃喃道:“婚事聽聞定在了十月,不管怎麽樣,小姐而今我們都該回京了。”

回京?蘇蘅心中淒涼——回京做什麽呢?回京備嫁,她繼續嫁給薛牧青,然後繼續重複之前已經重複過無數次的悲劇?

這樣的人生,光是想想,便讓人心生絕望,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手,翻手作雲覆手雨,無論她怎麽反抗怎麽逃,最終都還是會走上同樣的路,殊途同歸之後,大概便是重蹈覆轍吧。

這樣的人生,她不想要。

把佘嬤嬤支開,蘇蘅一個人對著江水發呆,現在是白日,蘇蘅卻是想起了自己以前“死”去的那夜的江麵——其實,她出事的地方跟唐允出事的地方不遠,這樣的巧合,也許真的如外邊說的那樣,是她害死了唐允也不一定呢。

也許,唐允真的死了也不一定呢。

她到時候也會死的吧,回京,嫁給薛牧青,夏初晴跟李玉書早在當年便已經被她送官,而今世上隻怕早就沒了這兩個人,可是這輩子沒有了夏初晴,誰知道還有沒有什麽秋初晴春初晴……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如何她都改不了自己的脾氣,她相信薛牧青亦然,他們二人注定是成不了佳偶的。

成親,納妾,喪子之痛,喪親之痛,蘇蘅覺得自己的人生大概是陷入了一個怪圈之中,不斷的循回反複,可悲的是,她什麽都記得。

因為記得,所以她沒辦法再承受一次了。

明知道會發生什麽,重回到三年前也改變不了那三年裏以及三年後注定會發生之事,有些事,或許真的就是注定的,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更改逃離,就像哪怕她回到沒有嫁給薛牧青時刻,兜兜轉轉,她還是跟薛牧青有了牽扯,兜兜轉轉,她還是要嫁他。

就連他們成婚的日子,都毫無意外地定在了十月十七。

一切,就如同下一場必死的棋局,無論如何算計,結果都是輸,既如此,為何要開始這一局呢?

反正,她欠唐允一條命,反正,她最後的結局也是死於江中,那麽早死晚死有什麽區別?

或許有沒有她,蘇會最後都會死,太子最後也會死,至少,她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她若是死了,死在他們之前,或許便不必為他們的死而心傷了。

甲板上的人早就被她支開,隻有她一個人,蘇蘅爬上了船舷,望著腳下的流水,有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這江中,不知吞噬了多少人,多她一個也不多,何況她本來便是死於江腹的,而今不過是早了幾年而已。

幸好,這輩子她一直在疏遠身邊的人,想必她死了,她的家人也不會太過於難過吧,十年裏聚少離多的女兒,重聚之後與他們也不甚親近,他們或許最多為她哀悼一番,掉幾滴眼淚,想必不會

像唐夫人那樣,因為唐允的不見蹤影,便憔悴了容顏。

這樣想想,蘇蘅便自覺安心了許多,反正她注定要辜負她的家人,而今卻是最好的時刻,一切都還未發生,總好過幾年之後彼此怨懟。

“阿蘅!”對麵船上傳來薛牧青的聲音:“阿蘅你做什麽!”

兩條船並沒有相連,未必避免相撞,隔的距離也並不近,蘇蘅看著薛牧青著急地叫人,搖了搖頭,雖然不知道隔著那麽遠薛牧青看不看得到,蘇蘅還是笑了,第一次放下芥蒂對薛牧青笑——從今往後,她跟他,便再無幹係了。

不管他是執著於她這個人也好,執著於蘇家女婿的身份也罷,沒了她這個人,這些便也都算不上什麽了。

笑夠了之後,蘇蘅便當著薛牧青的麵,在他喚著她名字的聲音裏,身子前傾,直直地墮入江中。

江水瞬間將蘇蘅的身子吞沒,往她耳眼鼻口壓來,蘇蘅卻毫無反抗之意,任由自己的身子隨著江水沉浮。

船上的喧囂她都聽不到了,耳邊聽到的,隻有江水的奔騰。

眼睛什麽都看不到,耳朵什麽都聽不到,身子也開始漸漸下沉,蘇蘅心中卻有種解脫的感覺,從今往後,這世間任何事,都與她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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