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薛牧青出現在大覺寺,蘇蘅便不願意再在那裏待下去了,回頭便讓佘嬤嬤吩咐他們收拾好了,回到莊子上呆著,知道外邊有薛牧青在,蘇蘅是打算在自己進京之前都不出門了。
因為往年這時候她都是住在大覺寺的,今年突然回來,相熟的人家都有些怪異,紛紛來函相詢,佘嬤嬤以為是因為薛牧青或者李玉書夏初晴那事讓蘇蘅不快所以回來,隻是這個說法也不能往外說,那日跟在蘇蘅身邊的人更是被勒令三緘其口,反正夏初晴和李玉書那事是悄無聲息的處理了,他們也總不能往外說蘇蘅是因為目睹了別人的□□吧,那名聲還要不要了。
最後對外的說法,隻能是身子抱恙,因為身子抱恙,自然便也不能見客了,做戲總要做全套的。
唐夫人知道之後也過來探病,蘇蘅怕自己裝病的事被唐夫人知道了不好,便推說不能見風並謝過她,至於往自己麵上敷粉佯裝病容之類的,蘇蘅委實是做不來。
唐允在書院中,也聽說她病了,命人給她送了新書與點心,蘇蘅記得以往他們二人也常是這樣你來我往的,那時候年紀小,不知什麽是男女之別,加之兩家似乎是有某種默契,所以即使是佘嬤嬤也不會阻止他們來往。
偏偏那時候的她,許是因為家人不在身邊,所以總希望身邊有親人陪著,故而總希望唐允便是自己的兄長,所以反而對他生不出男女之情。
而今……如果不嫁薛牧青的話,唐允算是知根知底,除卻他以外,蘇蘅倒也想不起其他人了。
就是不知道唐允現在對她是什麽樣的情意,是男女之情還是和她一般隻是如同兄妹般的情誼,蘇蘅實在是摸不準,上輩子知道唐允的心意,還是在她跟薛牧青定親之後,在那之前,她從未察覺過。
萬一她有嫁他的意思,而他卻是無心……或者說此時還是無心的話,也未免有些魯莽。
蘇蘅讓聽風去準備給唐允的小吃食,想了想,又讓司琴跟著去了書房,思索了許久,畫了一幅小畫,待得幹後,本想讓朔風送往唐允所在的書院的,然而司棋跳將出來,纏著朔風要一起去。
蘇蘅坐在窗邊,看著司棋跟著朔風糾纏,以前沒覺得有什麽,因為司棋一向都是這樣的性子,可是經曆過上輩子那些糟心事,蘇蘅難免會多想。
無論她跟唐允這事能不能成,司棋這種想著爬床的丫鬟……她是絕對不能留了。
那邊司棋到底是磨得朔風答應了一同去,書院那種地方,司棋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何況比起薛牧青來,蘇蘅還是更相信唐允一些,所以也沒有阻攔司棋。
看到司棋,蘇蘅不免又想起醉墨來,醉墨做的事或許比不上司棋來得直接,可是醉墨畢竟是害得她被薛老夫人發現最後害得她小產,上輩子她懶得理會醉墨,不是不怨,隻是因為實在是不願跟薛老夫人多說一句話——她當初仁慈,總覺得說就算知道她們背叛了自己,可是當下沒有做的話,或許她能防得住她們,可是結果該爬床的還是爬床了,該背叛了還是背叛了,這一次,她們此刻還是清白的,可是蘇蘅卻再也不敢信她們了。
疑人不用,既然明知道她們以後會對不起自己,何必把她們放在身邊呢。
給唐允送了畫之後,唐允便沒了聲息一般,蘇蘅歎了歎氣,覺得唐允要麽沒有懂她的意思——更大的可能是懂了,可是不想回應。
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有些魯莽,既然猜不準唐允的心思,便不應該拿畫去試探他,而今倒好,別說男女之情,隻怕連兄妹之情都不複存了吧。
看樣子,她隻能等回京之後隨意找個人了。
蘇蘅正扼腕而歎時,唐允倒是來了。
就算兩家自有默契,也不可能放心讓他倆單獨相處,有佘嬤嬤和姚嬤嬤在一旁盯著,蘇蘅也不好直截了當地問唐允到底是什麽意思。
閑敘了一會,唐允便說要考量蘇蘅最近的畫技,蘇蘅看了他一眼,見他隻是輕笑並無什麽端倪,便讓朔風她們去準備。
雖然一個人住在澄州,蘇蘅也不至於什麽都不學,自家莊子上也請了夫子,然而蘇蘅從小愛到隔壁唐家跟著唐允一起學,後來唐允進了書院,就變成了兩人相互考校功課。
因為是慣常做的事,佘嬤嬤和姚嬤嬤倒也沒有多防備著,佘嬤嬤見他們二人要去畫室,便邀了姚嬤嬤去廚房那邊看看點心做得如何,橫豎還有向媽媽帶著丫鬟們留下。
走向畫室的途中,唐允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小棗兒最近畫技似乎還見長了些。”
蘇蘅沒有接話,好歹是多活了幾年的人,要是什麽都沒有見長,那才是奇了怪了呢,就是不知道唐允提起這事,是不是有什麽深意。
唐允又道:“隻是小棗兒你沒有題字,我不知你樹上畫的是梅子還是棗子。”
蘇蘅實在是摸不準唐允這到底是懂了還是沒懂,便也不敢接話,隻是低著頭,怕自己說錯了什麽,真是連兄妹都做不成了。
想了想終究還是自己太急躁了些,也許唐允眼下對自己根本就無意呢,他問的那話不會是無緣無故說的,他既然能看得出是梅子,還要問蘇蘅那是什麽,極有可能是一種委婉的拒絕之意。
蘇蘅歎了口氣,唐允這條路行不通,那她隻能另找出路了。
當然,出家的事隻是嚇嚇明心而已,她可沒真打算一輩子持齋茹素守著清規戒律。
蘇蘅心中有事,跟著唐允談論的時候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後來唐允又讓她執筆畫,蘇蘅也還是有些神遊天外,拿著畫筆無從下手。
案上有無數的畫筆,唐允卻伸手附住了蘇蘅的手,蘇蘅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手卻鬆開,拿著的筆落到紙上,留下一個墨色的汙跡。
蘇蘅剛想讓人將紙撤去重來,唐允已經執起筆:“既然小棗兒你不想畫,那我來畫吧。”
蘇蘅有心想要看他畫什麽,唐允卻低下頭,耳朵微紅:“小棗兒你先去用些點心吧,畫好了給你看。”
蘇蘅狐疑地去了,回頭見司棋想要上前獻殷勤,結果被朔風給拉開了,覺得朔風可能是發現了什麽。
好在,唐允心無旁騖,沒有被旁邊的人和事打擾,隻是專心地畫著,蘇蘅時不時回頭看他,好幾次逮著他裝作不經意收回目光的樣子,心中也隱隱明白了什麽。
唐允的畫並不繁複,很好懂,何況他在上邊提了兩句話——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就是兩句而已,沒有下文,然而蘇蘅懂他的意思了,她也知道,唐允看懂她的畫了。
這幅畫,便是唐允給她的回應。
雖然她知道後來唐允對自己的情誼,而今兩人正當年少,知道唐允這是對自己表明心跡,蘇蘅難免還是有些羞澀……以及,一絲絲羞愧。
她有些無法麵對唐允,將畫放下便要走。
唐允鬥膽抓住了蘇蘅的手,蘇蘅試了一下沒掙脫,便也由著他。
少年的手溫暖而有力:“小棗兒,我知道你畫的是梅子,也知道你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指了指案上他剛畫好的那幅“關雎”,聲音有些忐忑:“小棗兒你又是否懂我的畫呢?”
蘇蘅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唐允喜笑顏開:“我本以為小棗兒你總不開竅,可能要過幾年才能把自己的心意告知,可既然小棗兒你明白我的心意……”
頓了頓,唐允接著道:“待得小棗兒你及笄之後,我便讓母親回京城上蘇家提親。”
他看著蘇蘅,似乎是生怕蘇蘅會說出拒絕的話來一般,嫁他、早些與他定下本就是蘇蘅的打算,蘇蘅自然也不會搖頭,卻又不好直接應,便嗔道:“也許我畫的是棗子呢,你不是說你看不出來嗎?”
“若是棗子的話,或許比梅子更貼切,”唐允意有所指:“小棗兒。”
蘇蘅聽懂了他的話,饒是多經曆過幾年,還是難免有些紅了臉,甩開了唐允的手,蘇蘅快走了幾步,又回頭:“二郎,你別忘了你的話。”
唐允愣了愣,似乎是不明白蘇蘅為何突然改了口不再叫他“允哥哥”,事實上,從再見時起,蘇蘅便沒有再那般稱呼過他,而今改口,也隻是為了慎重一些罷了——她不再把他當兄長,而是把他當成一個男子看待。
唐允很快回過神來,隨即又有些失落:“那我是不是不能再叫你小棗兒了?”
“你隨意,”蘇蘅倒是無所謂,隨即又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些冷淡,想了想道:“隻許你這樣叫。”
唐允便站在那裏,笑得似乎有些傻氣。
蘇蘅看著他,不由自主便輕鬆下來,哪怕以前對唐允沒有情愛,可是她一直喜歡唐允這樣的性子,跟唐允在一起,會讓人不由自主變得放鬆愜意,而不是……像上輩子她對著薛牧青那樣,會變得善妒,會計較得失。
所謂的婚姻締結兩姓之好,果然還是門當戶對知根知底要來得可靠一些,上輩子她瞎了眼,這輩子她至少要選對。
她不想成為那種在後宅之中隻能跟著別人爭風吃醋的女子,她不想變成上輩子那個連她都討厭的女子。
唐允,應該是她的救贖。
她相信所謂的情愛也是可以慢慢養出來的,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嫁唐允,那麽唐允便是她未來的夫君,她相信自己就算不能跟唐允情投意合,至少能做到相敬如賓。
她不會嫁給其他人,不會對唐允以外的其他人動心——她相信自己能做得到。
送走唐允,司棋裝作不經意地湊到蘇蘅身邊:“小姐和唐家少爺到底在打什麽機鋒,奴婢怎麽就聽不懂呢?”
蘇蘅看了她一眼,沒有應答。
朔風看出蘇蘅對司棋的態度,推了推她:“誰叫你平日不愛看書的。”
又看了蘇蘅一眼,朔風便把司棋支走了。
蘇蘅猶自坐在那裏發呆,司琴有些不安地看向蘇蘅:“小姐進來對司棋……似乎有些不喜。”
蘇蘅想了想,決定不瞞著司琴:“司棋對唐允,似乎有些上心過頭了。”
她點到即止,司琴卻明白了:“那小姐你是打算……”
蘇蘅搖了搖頭:“我知道該怎麽辦,她打哪來,便讓她回哪去吧。”
司琴麵色有些蒼白,卻還是點了點頭:“小姐心裏有數便好。”
蘇蘅知道司琴對司棋到底還是有幾分情誼,想要勸她又似乎無從勸起,反而還是司琴看出她的擔憂,笑了笑道:“小姐給唐家少爺的話是詩經裏的‘摽有梅’,暗示唐家少爺‘迨其吉兮’,唐家少爺給小姐回的便是‘關雎’,表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司琴鬆了口氣:“奴婢先前以為小姐不懂這些事,擔憂了許久,小姐懂了,奴婢又擔心唐家少爺不懂小姐的意思,好在小姐和唐家少爺也算是心有靈犀。”
蘇蘅問她:“司琴你不會覺得我的舉動太過出格嗎?”畢竟,世人都說,女子應當矜持。
司琴搖了搖頭:“唐家少爺又不是外人,夫人和唐夫人本就有心撮合,小姐和唐家少爺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未婚夫妻間這般,也算不上什麽。”蘇蘅倒是不知道,司琴心裏,居然早就把她跟唐允定義為未婚夫妻,倒也可以窺見她身邊人對她跟唐允似乎也是樂見其成的。
至於上輩子的她……蘇蘅搖了搖頭,不想再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了。
“唐家少爺身邊的那些人,奴婢跟他們也算是相識,”司琴已經開始想以後的事了:“小姐你覺得,奴婢是嫁給長生好呢,還是長安好?其實不管是誰都無所謂,隻要到時候奴婢還能陪著小姐便是了。”
蘇蘅有些無奈:“司琴,你就不能多想想自身的事嗎。”這輩子,她可沒打算讓司琴再為了她而活著了,她想要司琴有一個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