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蘅也不知道夏初晴到底怎麽回事,似乎是鐵了心地要把自己的兒子扔在蘇蘅這邊,也不知薛牧青之前到底說了什麽,就連薛老夫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幫夏初晴把孩子抱回去。
偏偏薛牧青近來忙得連人影幾乎都不見,整座府裏上上下下,除了蘇蘅自己的人,其他的人她一個都支使不了,就連蘇蘅自己的人,想要做什麽,也是諸多掣肘。
至於夏初晴的那個兒子,每日卻還是照哭不誤,司琴本來便要靜養,司琴的女兒生的時候難產,本就不太好,被他這麽每日折騰著,越發的憔悴――別說她們了,就連蘇蘅自己,每日被這魔音穿耳,也弄得身心俱疲。
連著哭了好幾日之後,夏初晴似乎是終於記起那孩子是她生的了,跑來看了看,之後便回去尋了薛老夫人過來。
薛老夫人一臉的慍怒:“蘇氏,我竟不知你是如何狠毒的心腸!”
蘇蘅一臉的莫名其妙――這薛老夫人,別又是沒事來找事的吧?
“平日裏你如何作踐青兒,你自己心中有數,我雖一直看不慣,然而青兒沒說什麽,我不好插手你們之間的事,便也隻好忍著,”薛老夫人強忍著怒意:“隻是你磋磨青兒便罷,何故連一個稚子都不放過?”
“我怎麽了?”蘇蘅莫名其妙:“我怎麽就不放過他了?”是他們不放過她好麽,不管是薛牧青還是他兒子,沒一個省心的。
“夫人――”夏初晴在一旁眼淚盈盈:“我知道夫人你一直對我心存不滿,可饒是如此,大哥兒他畢竟無辜,夫人你若心中有氣,衝著我來便罷……求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蘇蘅看了夏初晴一眼,突然明白原來夏初晴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蘇蘅自問心中無愧,見此難免有些好氣又好笑:“你汙蔑人也要有證據才行,這些日子以來,我連見都沒見他一麵,我到底怎麽他了?我還想說你們故意將這孩子弄到這邊就是為了折騰我呢――夏初晴,為了所謂的爭寵,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我倒是對你刮目相看。”
“夫人!”夏初晴捂著心口:“夫人你若是實在不喜這個孩子,我抱回去便是,你又何必如此汙蔑我?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麽可能會做出傷害他的事來。”
言下之意,就是肯定是蘇蘅的錯了?
蘇蘅剛想反駁,薛老夫人卻怒了:“夠了!”
“孩子養在你身邊,出了事,自然是找你的,不管是你故意折騰他還是因為你故意忽視他讓他變成這般的,不都是你的錯?”薛老夫人盯著蘇蘅:“蘇氏,這些年我一直冷眼看著你,而今覺得你越發的不像話起來,該是讓你知道如何為人妻子為人兒媳了――”
她話音方落,蘇蘅便看見有一群健壯的仆婦跟了進來,蘇蘅想起自己上次在薛老夫人院中的事,此刻想起來還是心中發涼,向媽媽還有煮雪掃紅見狀上來護住蘇蘅,向媽媽擋在蘇蘅跟前:“薛老夫人!你想做什麽!我家小姐是什麽樣的身份,豈是你能輕yì折辱的?”
“嫁入我薛家這麽多年,身邊的下人言必稱‘小姐’,說到底,蘇氏你還是沒有意識到你已經嫁做人婦了,”薛老夫人對上向媽媽絲毫不懼:“蘇氏什麽身份?她不就仗著她出身好所以目下無塵,她這樣的性子,放到誰家都是要休妻的――”
蘇蘅冷笑:“想要休妻休了便是,那麽多廢話幹嘛!”
“偏她仗著禦賜的婚姻有恃無恐,是篤定了我們一家都拿她沒辦法是吧?”薛老夫人沒被蘇蘅的話打斷:“既然不能休妻,也是時候教教蘇氏你怎麽做人了。”
向媽媽依舊護在蘇蘅身前,對上薛老夫人半點都不肯落下風:“薛老夫人你有什麽資格對我家小姐私下用刑?”
“一個婆婆教訓一下自己兒媳你問我有什麽資格?”薛老夫人不氣反笑:“這事就算說出去,也是我占理,我倒不知道,蘇氏她是什麽人,連碰都碰不得了。”
隨即她便吩咐那些仆婦上前拉開了向媽媽和煮雪掃紅,她帶的人足夠多,向媽媽和煮雪掃紅到底是雙拳難敵四手,不一會兒便被製住了,蘇蘅也被兩個仆婦抓住,薛老夫人看著她:“蘇氏,你可知錯?”
“我知什麽錯?”蘇蘅冷笑:“薛老夫人你是打算繼續故技重施嗎?上次害死了自己孫子不過癮,這次連我那你也不打算放過了嗎?”
“就你牙尖嘴利!”薛老夫人有些不自在,然而還是明日將蘇蘅壓製住,便要人給蘇蘅打板子。
蘇蘅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憤憤地盯著薛老夫人:“你敢打我?我父母祖父都不曾動我半根手指頭,你以為你是誰?”
“既然蘇家不曾好好教你――”薛老夫人因為蘇蘅的質問而惱怒起來:“那我來替他們教教你也不晚!至於你問我是誰,我是你婆婆,教訓你還教訓不得了?”
“婆婆?”蘇蘅笑:“對啊,對自己孫子都能下手的婆婆,教訓一個兒媳又算得了什麽呢!婆婆!好一個威風八麵的婆婆!”
薛老夫人被蘇蘅這麽一激,麵上更是難看了三分:“動手吧!”
蘇蘅掙紮了一下無果,憤憤地瞪著薛老夫人,恨不得食其肉噬其骨。
預想中的板子卻似乎沒有那麽疼,當然並不是那些仆婦手下留情,而是蘇蘅身上多了一個人,司琴伏在蘇蘅身上:“你們憑什麽打我家小姐!”
蘇蘅雙手都被製住,隻能回頭看司琴:“司琴你還在月子裏呢,不要胡鬧,回去!”
“要打便打我吧!”司琴搖了搖頭,死死地護住蘇蘅的身子。
薛老夫人麵上的神色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生氣了:“繼續打!”
蘇蘅聽著背後的聲音,縱然司琴為她擋住了所有的板子,可是當板子落下時,蘇蘅還是能感覺到那力道,想到而今司琴為自己承受了什麽,蘇蘅忍不住眼睛發酸,司琴連叫痛的聲音都沒有,蘇蘅卻是能感覺得到司琴的疼痛的,司琴壓抑著,生怕叫出聲來回讓蘇蘅承受不住。
蘇蘅的眼淚忍不住流下,她記得後來她們說,司琴是為她而死的,難不成便是因為這件事?她一直想要保住司琴,她一直希望司琴好好的,可是結果,該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嗎?
“婆婆,我錯了,”蘇蘅不想讓司琴繼續受苦,無奈之下,隻能選擇了妥協:“你讓她們住手!不要再打了!”
薛老夫人盯著蘇蘅,到底還是讓人罷了手,又讓人放了向媽媽煮雪和掃紅,吩咐夏初晴去把她兒子帶走,薛老夫人這才看向蘇蘅:“蘇氏,既然有人代你受過,那麽我便不追究了,大哥兒我讓初晴帶走了,以後你還是本分些罷!”
蘇蘅沒有回答,她心中的憤恨難平,然而此刻她身邊無人可用,對付不了薛老夫人,她隻能暫且忍住――
向媽媽幫忙把司琴扶回去,雖然隻打了一會,可是那些人對司琴下手毫不留情,司琴本來身子便不好,經此一遭,連氣息都變得微弱起來――司琴沒有叫痛,除了想讓蘇蘅安心之外,隻怕……她本就也叫不出來。
丁大夫早已經離府,蘇蘅讓向媽媽出去找大夫,可是在外邊薛牧青留下的人卻百般阻攔,蘇蘅讓煮雪幫忙褪了司琴的下裳,找了一直備著的傷藥給司琴抹上,司琴卻一直沒見起色。
夜裏蘇蘅一直守著司琴,半夜裏司琴發起了燒,渾身發熱又說起了胡話,蘇蘅自己親自動手想要幫司琴退燒,司琴的情形卻始終不見好轉。
天將亮的時候,司琴終於看著好些了,睜開眼看見蘇蘅在一旁:“小姐沒事便好。”
蘇蘅明白司琴這是回光返照,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司琴笑了笑:“小姐不要難過……隻可惜奴婢不能陪小姐回澄州了……”
“小姐,囡囡她――”司琴的眼神暗淡下去:“奴婢知道這是為難小姐了……可奴婢……還是……想把她托付給小姐……以後她長大了……就讓她代替奴婢……侍候……小姐……”
蘇蘅還想說什麽,司琴卻已經閉上了眼睛,蘇蘅愣了愣,終究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慟,抱著司琴希望她醒過來,然而司琴卻再也不可能醒來了。
她曾經從別人口中聽說過的“過往”,又一次被殘酷的驗證了。
向媽媽連忙要為司琴擦身子,好說歹說,想要把蘇蘅勸走,蘇蘅渾渾噩噩地離開,坐在庭院中,不知所措。
天陰沉沉的,不一會兒便下起了雨,向媽媽和煮雪掃紅在司琴身邊忙碌著,蘇蘅插不了手,又不肯回自己廂房中,便索性在雨中胡亂走動起來。
夏初晴的兒子被帶走了,他身邊的人也跟著離開,這個時候,就算薛牧青留下看著她的人隻怕也睡去了,蘇蘅出了自己的院門,漫無目的地走著,雨水冷冷地,她身上的衣物不一會兒便濕透了,蘇蘅卻渾然無察,她避開了守夜的人,慢慢向著正門走去,她實在是不願意呆在薛家這個牢籠裏,她想要離開這裏,這府邸之中,沒有半點讓她值得歡愉的記憶,全是痛苦。
蘇蘅似乎感覺到自己下腹有些異樣,還來不及想明白是怎麽回事,便暈了過去。
“醒了?”薛牧青一手拿著藥碗一手拿著藥匙,輕聲道:“醒了便把藥喝了吧。”
蘇蘅聞到熟悉的藥味,心中一動:“這是什麽藥?”
“安胎藥,”薛牧青放下藥碗,握住蘇蘅的手:“你為什麽沒有告sù我呢……這孩子差一點便保不住了,若是有丁大夫在……”
“保不住好啊,”蘇蘅很無所謂:“反正,我從來就沒打算過要生下這孩子――”
丁大夫正要進來,聽得這句話,愣了愣,隨即又走了出去。
蘇蘅有些愧疚,然而卻也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她隻是看著薛牧青冷笑:“這些日子以來,我想盡了辦法想要毀了這孩子,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既然你知道了,那不如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到底怎麽樣,才能讓這孩子不用來到這世上受苦――”
薛牧青握緊蘇蘅的手:“蘇蘅,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
“記得,到死都記得你是如何哄騙了我的,”蘇蘅冷笑:“這孩子在我看來,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嘲笑我居然又信了你所謂的承諾的笑話――”
“不要跟我說天意什麽的,我跟你命中注定是沒有孩子的,”蘇蘅抽回自己的手:“上次那個孩子沒留住,這次這個孩子,我也不會留,薛牧青,或許你可以親眼見證,我到底是如何做的。”
蘇蘅說著起身,出去找向媽媽:“向媽媽,司琴怎麽樣了?”
“姑爺已經安排著司琴下葬了,”向媽媽看著蘇蘅,欲言又止:“隻是……”
“隻是什麽?”蘇蘅想起司琴的遺言:“司琴的女兒呢?向媽媽,你回頭出去尋個奶娘回來吧――”
“囡囡她……”蘇蘅終於明白向媽媽之前的神色是為何了,她聽見向媽媽說:“囡囡被她父親帶人來……抱走了。”
“李玉書?”蘇蘅眯起眼睛:“他居然還敢來搶人,誰給他的膽子?”
向媽媽看了看蘇蘅身後,沒有說話。
“玉書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他帶走孩子本就理所當然,”薛牧青輕聲道:“放心,他會對孩子好的,那畢竟是他的骨血。”
“他會對孩子好?”蘇蘅不怒反笑:“薛牧青,你知道司琴是怎麽死的嗎?”
“司琴是為我而死的,那些板子原本應該落到我身上,那板子原本應該讓我一屍兩命的,”蘇蘅冷冷地看著薛牧青:“可是司琴幫我擋住了,司琴還為此喪了命,她的遺願便是不要讓李家帶走孩子,而你居然幫著李玉書搶奪司琴的孩子?”
“縱然玉書之前做錯了許多,但是他總不至於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顧,”薛牧青皺眉:“你要留下那孩子,可是你以什麽名義留下那孩子呢?她還有自己的親人,我們總不能攔著不讓人父女相聚――”
她不過睡了一覺,便連司琴的孩子都沒能保住,蘇蘅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是天大的諷刺,不管她如何想要改變,卻始終改變不了任何事。
太子的事,裴三郎的事,司琴的事,司琴女兒的事……或許以後還有蘇會的事,那些不可改變的無力感向她襲來,蘇蘅隻覺得自己活著似乎沒了半點意義。
“薛牧青,我最後問你一句――”蘇蘅有些絕望地盯著薛牧青:“你到底要不要和離?”
薛牧青抿了抿嘴:“蘇蘅,你不要總提起這件事――我們連孩子都有了,為什麽就不能――”
“孩子?”蘇蘅笑了:“薛牧青,我說過,我們不會有孩子,就算有了,這孩子留不住的――”
“既然你無論如何都不肯和離,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蘇蘅想起自己以後還要跟著他過日子,想起以後他會陷害蘇會,蘇會會因為這件事而死,便覺得所謂的未來一片黑暗。
她隻能去死……隻有她死了,才有可能改變那所謂的未來――過去發生的那些她無能為力,她能阻止的,隻有那些還沒有發生的事――
她若是死了,死在了薛家,那麽蘇家定然會對薛牧青遷怒,不管蘇會之前如何信任薛牧青,自己的死總會讓他們之間生出嫌隙,隻要蘇會不再信任薛牧青,那麽薛牧青不會有機會陷害蘇會……蘇會便不會再像那樣不堪地死去。
薛牧青被蘇蘅的眼神嚇到:“蘇蘅,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傻事?”蘇蘅搖了搖頭:“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做的唯一正確的決定……我早就該死了啊,在我……回來的……那一刻,若是我當機立斷地選擇了死亡,或許就沒有這之後許多的事了……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要是早一些明白的……興許許多的事便不會發生……”
蘇蘅四處找了找,還是沒能找到可以自盡的東西,想了想,她回到廂房內,找到了自己的梳妝台,從妝奩裏找到上次自己用來騙過薛牧青的的金釵。
薛牧青想要撲過來:“蘇蘅,你別亂來――”
蘇蘅迎著他的目光,將那金釵刺入自己下腹……
薛牧青終究是晚了一步,蘇蘅將金釵拔出,想要再動的時候,被薛牧青攔住了,血透過衣衫浸潤出來,薛牧青捂著蘇蘅的傷口,眼眶發紅:“蘇蘅你別這樣……向媽媽快去把丁大夫叫過來――”
蘇蘅耗費了自己全身的力氣:“你還是讓我死了吧……”
“蘇蘅,你要好好的活著……”薛牧青想了想道:“隻要你活著,之後不管什麽我都依你……你想要和離……我也依你……”
丁大夫想要過來,蘇蘅搖了搖頭:“薛牧青,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丁大夫……對不住,之前一直都騙了你……”蘇蘅虛弱的一笑:“隻是,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你們不要救我,就算你們救了我,難不成你們還能時時攔得住我?一個人想死……總是有辦法的……”
薛牧青急切道:“我馬上寫和離書,當著你的麵寫!”
他低聲哀求著蘇蘅:“你讓丁大夫給你看看吧――”
“不用了,”蘇蘅搖了搖頭:“原來尋死覓活就能夠讓你答應和離啊……原來這麽簡單……我若是知道的話……早該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