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蘅從未想過,有小孩能有這小孩這麽愛哭討人嫌。
正院偏院的廂房離蘇蘅這裏雖然不算遠,但是也不近了,可是那小孩兒一天到晚的哭,真的是猶如魔音穿耳一般。
眼看著離司琴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蘇蘅本就有些緊繃,再加上這麽一遭,簡直是頭疼。
不管是請來的大夫還是穩婆,都說司琴臨盆最早也該是在三月下旬,然而蘇蘅從二月底便將穩婆請了回來隨時候著,至於大夫,恰好丁大夫在幫她看診,蘇蘅索性請丁大夫暫住在客院那邊,蘇蘅是生怕司琴出事,丁大夫給她開的安胎藥,她為了不讓丁大夫對她生疑,都給喝了――哪怕她知道薛牧青不可能兌現承諾,哪怕她根本不想生下這個孩子。
她自己被夏初晴的兒子鬧得頭痛欲裂,其他人也不遑多讓,蘇蘅眼見著不過幾日司琴的麵色便變得憔悴許多,想要將那些人逐走,可每次一說,那些服侍的人便跪了一地――都說沒有薛牧青的命令她們不敢擅自做主,蘇蘅想要跟薛牧青理論,偏偏薛牧青近來忙得連人影都不見,傳話過去說是要補上之前半個月的缺漏,蘇蘅覺得他忙是真的,但是故意找機會逃避隻怕也是有的。
偏偏現而今她身邊幾乎無人可用,蘇蘅特別懷念後來跟在她身邊的那幾個孔武有力的仆婦,有心要找人進來,隻是薛牧青防她實在是防得緊,她身邊的人想要出去都比以往難了許多。
讓夏初晴把她兒子抱回去,夏初晴又作出一副不敢違逆薛牧青的模樣,蘇蘅簡直都要懷疑這兩人是故意來折騰她的。
最後的結果就是蘇蘅陪著司琴說話的時候,那小孩的哭聲突然又響起,司琴被嚇了一跳,隨即便感覺到了下腹墜脹――
蘇蘅顧不上那麽多,就算對那小孩隱隱有遷怒之意,但是司琴卻是比他重要得多,好在穩婆什麽的都在,蘇蘅一邊讓人去請丁大夫,一邊讓其他人聽穩婆的吩咐行事,自己等在外邊,聽著司琴刻意壓抑著聲音,與那小孩毫無忌憚的哭聲交相輝映,覺得此刻眼前發生的一qiē,似乎變得莫名荒誕起來。
她不懂這生小孩的事情,但是看那幾個穩婆的神色,司琴似乎是有些不太好,丁大夫過來給司琴診脈,說司琴胎位不正――明明之前幾日,都沒有這回事的。
蘇蘅瞥了一眼偏院的所在,心中的不快越發的深了。
司琴的情形,似乎比上次夏初晴生產的時候更危險,蘇蘅早些時日便讓人開了庫房,能用得上的東西都給司琴送去,而今司琴的聲音從一開始刻意壓抑著怕嚇到蘇蘅,即使穩婆和大夫讓她不必忍著司琴也不肯從,到最後司琴的聲音卻是真的開始無力起來,蘇蘅心中憂慮,顧不上那麽多便闖了進去,向媽媽攔她不及,便隻好跟著她進去了。
司琴口中含著參片,見蘇蘅進來,倒是多了幾分力氣:“小姐,這裏邊太汙穢,小姐不要進來。”
蘇蘅顧不了那麽多,握著司琴的手:“司琴――”
司琴此刻的情形很不好,卻還是堅持著:“小姐,您先出去吧,這裏著實不適合小姐呆著――”
蘇蘅沒有理她,隻是問穩婆司琴的情形,穩婆們輕輕搖了搖頭:“她氣力不濟,隻怕是……”
司琴麵上突然多了一絲神采:“我想把這孩子生下來。”
蘇蘅安慰道:“一定會沒事的,司琴你不要放棄,你跟孩子都會好好的。”
司琴搖了搖頭,疲憊地問丁大夫:“我這孩子能不能保住?”
丁大夫麵帶憐憫:“你這身子,若是你自己失了想活下來的念頭……隻怕大人小孩都難保住――”
“無論如何,保住孩子,我的命不重要,”司琴在蘇蘅手中的手動了動:“小姐,奴婢能求小姐一件事嗎?”
“不行,”蘇蘅壓了搖頭,她知道司琴是想托孤,可是在她看來,司琴的命比司琴腹中孩子的命重要得多,哪怕司琴腹中的孩子是淼淼,若是隻能保住一個的話,蘇蘅也寧願保住的那個人是司琴:“你的孩子你自己養著,我是不會幫你的。”
“這孩子生下之後,一定不要給李家,奴婢希望小姐能幫忙找一個可靠的人家,”司琴不理會蘇蘅的拒絕,聲音越發的低:“他日她長大後,或許有可以幫奴婢繼續服侍小姐――”
“你明知道我一直想給你放籍的,結果你自己服侍了我一輩子不夠,還想讓自己的孩子也繼續做下人嗎?”蘇蘅握緊了司琴的手:“司琴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不是一直都說要呆在我身邊的嗎?而今我身邊越發無人可用……連司琴你都要棄我而去嗎?”
司琴眼中多了一絲掙紮:“小姐――”
隨即她眼中的神采又暗淡下去:“奴婢隻怕不能再服侍小姐了――”
“司琴!”蘇蘅不願看到她就這樣放棄:“司琴你想想,你這輩子還有什麽事想做沒做到的,難道你真的就打算就此一走了之了嗎?”
“想做的事的……”司琴的思緒似乎有些飄忽:“奴婢說一句逾矩的話……奴婢沒什麽親人,五歲便開始跟著小姐……心內一直都把小姐……當自己妹妹看待,想要護著小姐……結果很多時候偏偏卻是無能為力,反而還時時拖累小姐……奴婢隻希望……小姐以後也要好好的……”
“不要隻想著我,”蘇蘅眼眶濕熱:“司琴,你難道就沒為自己想過嗎?”
“自己?”司琴的聲音似乎有些飄忽:“其實奴婢……一直都有一個心事……”
蘇蘅握緊她的手:“司琴,你說。”
“奴婢被翟嬤嬤撿到的,翟嬤嬤從未隱瞞過奴婢的身世,奴婢一直想要知道,奴婢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誰……”司琴似乎是覺得不說的話便沒機會說了,倒也沒瞞再瞞著:“奴婢想要找到他們,問問他們到底是為什麽丟棄了奴婢……”
“好,司琴你既然這樣想,那你便要好好地活下來,”蘇蘅聲音堅定:“等你好了,我們回澄州去,沿著澄江往上找,興許能找到你的父母呢?”
“可無論如何,司琴你不能放棄,”蘇蘅喊著她的名字:“人活著,才能去做許多事,若是死了,縱然有再多的心願又有何用?”
“你的孩子,我是不會幫你養的,”蘇蘅嚇她道:“司琴你要想想,她若是落到李玉書手中,會怎麽樣?李玉書那人……以及他的母親,都不是什麽好人,他們會虐待你的孩子,他們會讓她吃不飽穿不暖,他們會害死你的孩子――”蘇蘅將自己後來的所見告sù司琴,就算司琴若是真的去了,她會護著這孩子,可是她不能讓司琴安心,司琴若是安心了,隻怕便會輕yì地放棄了。
“李家――”提到李玉書,司琴麵上便晦暗了三分,蘇蘅生怕自己把司琴刺激過度了,然而司琴卻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對啊,這孩子不能交給李家――”
蘇蘅見她多了幾分求生的念頭,稍稍安下心來,又往她嘴中加了片參片:“司琴,你不要多說了,聽大夫和穩婆的,她們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你要記住,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否則一旦死了,所有的一qiē都成空了――”
司琴身上似乎多了幾分力氣,這次倒沒有那麽悲觀絕望了,真的聽穩婆的吩咐行事,配合丁大夫的診治,半個時辰過後,才把孩子順lì生下來。
司琴為了生這孩子,已經是全身無力暈了過去,蘇蘅盯著丁大夫給司琴診脈,見丁大夫收回了手對她道:“無礙,隻是脫力而已,會好起來的。”
蘇蘅聽得她這樣說,心中的大石頭才落下,穩婆已經把孩子洗幹淨放在繈褓中,抱給蘇蘅看,蘇蘅看了那小孩一眼,有種莫名的感覺――這孩子,似乎不是淼淼。
蘇蘅也說不清自己這感覺是緣何而來,不過不管這孩子是不是淼淼,都是司琴的孩子,蘇蘅難免還是有些愛屋及烏,讓向媽媽給穩婆包了賞錢,至於丁大夫,則是另有酬謝。
丁大夫幫蘇蘅診了診脈:“夫人也是有些勞累了,好好將養著便也無礙。”
頓了頓,丁大夫看了看抱著孩子的蘇蘅,笑了笑道:“夫人對一個下人的孩子都這般上心,想必以後對自己的孩子也會是個好母親的。”
蘇蘅愣了愣,因為司琴的事,她幾乎快要忘掉自己有孕的事了,此刻聽丁大夫提及,眼睛動了動,便問起丁大夫自己應該注意些什麽,有什麽禁忌之類的――
丁大夫隻當她擔心,算得上是知無不言,語畢了,又讓蘇蘅安心,言道她會幫著蘇蘅保住這孩子,蘇蘅不敢讓她知道自己存著的心思,便也應了。
偏院之中的哭聲又傳了過來,丁大夫皺了皺眉頭,看了蘇蘅一眼:“那邊的哭聲一直都是這般的嗎?”司琴的事耗費了半天工夫,丁大夫對於那邊的情形倒也是知道幾分,加之這幾日她是住在薛家的,自然知道那邊是怎麽回事。
幾日相處下來,蘇蘅倒是對丁大夫多了幾分了解,比如說她與丈夫雖說而今感情甚篤,但是早年也是遇到過妾室之類的,對於妾室庶子一流,丁大夫很是有幾分看不上的,從她行醫多年,在杏林之中頗有名聲,除了她醫術好之外,還有一點便是因為她有些孤介的性子――比如說為人診治時,隻肯為正妻診治,若是妾室之流,她向來不予理會,曾經有一達官顯貴寵妾滅妻,請了丁大夫為其愛妾診治,丁大夫偏不屑一顧收拾了藥箱便走,也因為此事丁大夫很是被打壓了幾年,最後委實是女大夫難得,醫術精湛的女大夫更是難得,丁大夫這性子,倒也頗合各家主母之意,丁大夫才得以繼續行醫。
既然丁大夫願意幫忙,蘇蘅自然是感激的,能將那魔神請走,至少她能好好睡一覺,何況若不是因為他,司琴也未必會經此一遭,能將他請走,那是再好不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