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晴不情不願地把賬冊搬來的時候,已經是幾日過後。
蘇蘅正在和穀媽媽詢問淼淼每日的作息,順便抱抱淼淼,和她親近親近。
蘇蘅不知道這樣小的孩子是不是會記事,但蘇蘅感覺淼淼似乎特別容易不安,無論何時何地,身邊一定要有人,否則就會驚醒,她哭聲一點都不響亮,就是那種小貓兒似的的一抽一噎的哭聲,特別討人心疼,但隻要看到人,或者是誰把根手指頭遞給她抓著,她就會破涕而笑。
所有人裏邊,淼淼似乎最黏蘇蘅,向媽媽打趣說,小孩兒最敏感,知道誰真心待她――蘇蘅覺得向媽媽就是吃醋了,明明向媽媽待淼淼更盡心,蘇蘅就是個甩手掌櫃,得閑了才逗弄一下抱一抱,向媽媽卻是把上上下下都打點好了,結果淼淼卻偏向蘇蘅。
也不過就是她們主仆間湊趣罷了,向媽媽跟了蘇蘅那麽多年,事事以蘇蘅為先,對淼淼好,也僅僅是因為蘇蘅要收養淼淼,她不會去考慮淼淼原本什麽出身,不會覺得說淼淼原本是跟她一樣的奴仆生的就有芥蒂,隻要蘇蘅開心,那麽淼淼就是她的小主子。
這也是為什麽蘇蘅一直把向媽媽留在身邊的原因,向媽媽這人出身不好,也不是蘇家的家生子,隻是當年許氏生蘇蘅的時候,正是跟蘇元朗在外任上,原本準備好的奶娘偏偏壞了身子,許氏臨時在當地找了一個貧苦農戶家的婦人充作奶娘,向媽媽那時候第二個孩子沒能留住,對蘇蘅便有些移情的意思,後來為了貼補家中,便一直呆到蘇蘅三歲蘇元朗要調職了才回家――結果回到家中,發現自己為奴為婢三年,所有月錢賞賜都給了家中,丈夫卻前腳得了銀子,後腳便娶了個二房,連自己大兒子也認別人做娘,對於自己這個去做了別人奶娘的生母深以為恥,向媽媽一氣之下便和那家人斷了關係,之後便一直跟著蘇蘅。
向媽媽最難得是忠心,當初未出嫁前,蘇蘅身邊不是沒有其他人,甚至宮裏賜下的教養嬤嬤都有,然而蘇衡自己是不愛受拘束的性子,借口薛家不大沒那麽多規矩,隻帶了向媽媽和幾個丫鬟。
而今,蘇蘅打算讓穀媽媽,成為第二個向媽媽。
兩個奶娘一個姓穀一個姓佘,佘媽媽是一家人賣身為奴,蘇蘅索性跟岑家的把他們一家都買了下來,她家的男人頂了外院的缺,佘媽媽帶著孩子留在府中;穀媽媽卻是剛生了孩子沒多久便夭亡,丈夫和婆婆容不下她休了妻,她無處可去,便賣身做了奶娘。
按理說,他們這樣的人家,選奶娘最好是選家生子,隻是當時情急,後來再找,蘇蘅陪嫁的裏邊也沒有合適的,便定下了這兩人,或許有人會嫌穀媽媽這樣的晦氣之類的,蘇蘅卻不怎麽介意,沒有孩子沒有家累也好,這樣的話,或許她待淼淼會更盡心盡力一些。
蘇蘅從岑家的那裏買了十個年歲不等的小丫鬟,四個配給淼淼,四個自己留著,還有兩個等調理好了打算給薛老夫人送過去――她要不要是她的事,蘇蘅送也隻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此外又從自己鋪子裏挑了兩個繡娘過來,仆婦的話,岑家的說手上沒有合適的,便不帶來汙蘇蘅的眼,蘇蘅想了想也是,那個年紀的仆婦,若是淪落到賣身為奴的話,要麽是大家族裏犯了事的家仆要麽是日子過不下去的農戶佃戶之類的,前者怕是手腳不幹淨後者規矩一時半會也難學好,都不堪用――最後還是從自己莊子裏選了三個過來應付著。
聽到通傳說夏初晴來了,蘇蘅倒也沒為難她,讓人把她放進來了。
夏初晴帶了幾個幫忙捧著賬冊的婦人,進來之後礙於向媽媽瞪著的眼睛,不情不願地跟蘇蘅福禮,麵上微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曬的。
蘇蘅不理會她,隻把淼淼交給穀媽媽,淼淼有些不情不願的,抓著蘇蘅的衣角不肯撒手,那邊向媽媽正把人讓出去,蘇蘅無暇理會,小心從淼淼手中把自己衣角拿出來,輕聲道:“淼淼乖,等母親忙完了再陪你。”又叮囑了穀媽媽幾句。
回頭見到夏初晴還站在原地,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很是震驚的模樣,蘇蘅麵上有些不快,隨手拿起一本賬冊掃了幾眼,向媽媽送走了那些仆婦回頭想趕夏初晴,蘇蘅連忙阻止道:“向媽媽,留著她吧,待會我有事要問夏姨娘。”
蘇蘅刻意加重的“姨娘”兩字,似乎讓夏初晴清醒過來,隻是原本她有機會走不走,現在蘇蘅不打算讓她走,那無論如何她都得留下――向媽媽早已經堵住了她去路。
夏初晴似乎有些不安的模樣,踟躕了一下,想要上前:“那我來給夫人整理一下――”
向媽媽攔住了夏初晴,蘇蘅也出聲阻止道:“不必,用不著你,你等著便是了,有事我自會問你。”
夏初晴頓住腳步,站了一會站不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蘇蘅瞥了她一眼,施恩道:“想說什麽便說吧,趁著我現在心情好,不說便沒機會說了。”
夏初晴遲疑了一會,終究是開口:“聽說……夫人你把李管事一家都發賣出去了?”
“怎麽?你想為他們求情?”蘇蘅將手上的賬冊看完,放置在一旁,又換了一本,看都不看夏初晴:“求情這種事,隻在事情發生的當下有用,事情都過了這幾日,人隻怕都已經出了城不知被送往何處,這時候才來求情,別人嘴裏都說夏姨娘良善,原來也不過爾爾啊。”
夏初晴麵色有些不自在,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蘇蘅的錯覺,她覺得夏初晴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一般,下一刻,夏初晴卻又換了一副正經嚴sù的表情:“夫人這樣做,也未免太過惡毒了些,李管事一家再怎麽說,都是家中的老人,夫人不管不顧便把人發賣了,就不怕下邊的人寒心嗎?”
“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誰說話嗎?”蘇蘅挑眉:“我是正妻你是妾,你覺得自己有資格來指責我嗎?再說了,早說過真要求情不是你這樣的,我是惡毒的話,你心中也不怎麽敞亮,彼此彼此罷了,少在我麵前賣弄良善,我懶得看,更何況在我看來,一個妾為幾個犯了事的奴仆出頭,這叫什麽,惺惺相惜還是有利益牽扯?要麽就是你有什麽把柄在他們手上――這樣的人,更留不得。”
“你就不能不把人往暗處想?妾怎麽了奴又怎麽了?”夏初晴皺眉,似乎對於蘇蘅這種貶低人的話很是不滿:“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誰又比誰高貴多少?隻憑一己喜好便隨意處置別人,把別人性命當草芥――這樣的人,不是惡毒是什麽?”
“是啊,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有些人生來就是優伶娼妓,有些人生來就是龍子鳳孫,誰高貴誰低賤我不知道,”蘇蘅無所謂的冷笑:“有人賣身為奴是出於無奈,出於生活所迫,高貴低賤我不予置評,可有些人委身與人做妾,那就是自甘墮落,這樣的人,那的的確確就是低賤無疑。”
“我與你講道理,你卻隻句句針對我,像你這種小肚雞腸的人,出身再高貴又怎樣,擋不住骨子裏的低俗!”夏初晴惱怒:“真不知你給他灌了什麽迷湯!他得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你比我好!”
“薛牧青是不是瞎了眼我不知道,回頭我幫你問他,”蘇蘅換了一本賬冊:“至於你說我惡毒,別說發賣幾個奴仆不需要什麽理由,就算你非要我給出理由,我也能給你列出一長串他們的不是――”
“你那是構陷!”夏初晴揚高了音調:“說得再好聽又怎樣?你做這些不過就是為了掩人耳目毀屍滅跡罷了!你想搶人孩子,怕孩子長大認回自己親人,幹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處置了她的親人!”
“還有司琴,司琴是誰――”夏初晴不理會蘇蘅瞬間變了的臉色:“司琴可是為夫人你而死的啊……結果她這才死了多久,屍骨未寒,夫人你就發賣了她丈夫、婆婆,甚至還搶了司琴的孩子……你就不怕司琴死不瞑目半夜來找你?不,也不對,你會說,司琴對你忠心,你是在為司琴出氣,可出氣是這個出法?抑或者說你一開始便知道自己不能生,所以司琴嫁了人又死了,這樣你就可以想法子收養了司琴的孩子……對,沒準你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蘇蘅打斷她:“向媽媽!”
向媽媽應聲上前給了夏初晴一耳光,蘇蘅想要平複自己的心情,卻發現很難:“你還不配提司琴的名!”
“你說我不該找李家的出氣,那我該找誰?找你嗎?”蘇蘅冷笑:“你別急,遲早有天會輪到你。”
夏初晴被向媽媽打得有些發懵,蘇蘅周身發冷:“別跟我繞來繞去的賣關子,你一個卑賤的小妾,我沒耐煩猜你心事,說什麽求情――”
蘇蘅麵帶嘲諷:“李玉書這人,哼,一個仗著自小跟著主子的情分在府內橫行,私自克扣中飽私囊,毒瘡一般的存zài罷了,什麽忠仆什麽老仆,奴仆就是奴仆而已,麵子多大?要你一個妾半個主子幫他求情?你可別讓我疑心你與他有什麽苟且才好!”
“你憑什麽汙蔑人!”夏初晴不跳腳那才奇怪,然而惱怒過後,夏初晴似乎也冷靜下來:“既如此,那我便直說了,我聽說夫人你收養了司琴的孩子?”
“聽說?聽誰說的?”蘇蘅搶白,見夏初晴不答,蘇蘅也很幹脆,轉向向媽媽:“回頭把夏姨娘身邊的人全部罰跪兩個時辰,掌嘴二十下。看看他們還有沒有人亂說話!”
“你這是濫用私刑!”夏初晴心急:“這種事哪裏用得著別人跟我說?李管事一家剛被發賣,你院中便多了一個孩子,誰看不出其中的貓膩?”
蘇蘅冷笑:“是不是跟你一個妾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夏初晴不忿:“這年頭誰不注重血脈傳承?你要一個奴仆生的孩子,跟我生的孩子平起平坐?”
“嗬,這時候你不說奴仆也是人,奴仆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誰比誰高貴了?”蘇蘅這次是連冷笑都欠奉:“既然提到高低貴賤,那我們就直說了吧,你還真是多想,淼淼怎麽可能跟你生的那玩意兒平起平坐?你生的那東西,給我家淼淼提鞋都不配!一個庶子而已,哪怕是薛牧青唯一的血脈,隻要我這個正妻不認,給你找什麽由頭比如說這孩子是你與別人通奸所生――分家的時候,你連一成家產都拿不到!”
“趁著我還沒這麽‘惡毒’,”蘇蘅好心提醒道:“安分守己一點,否則沒你好果子吃。”
“你家淼淼?你的孩子?”夏初晴也被蘇蘅激出脾氣來了:“你根本不能生!什麽你的孩子?那就是一個下人生的下賤貨!你不能生不代表別人不能生!你是不是打算把薛家以後就留給一個小丫頭片子?憑她一個賤種也配?”
不用蘇蘅吩咐,向媽媽已經上前又給了夏初晴兩巴掌。
“不憑什麽,憑我樂意,”蘇蘅不再理會她,抓緊把剩餘的幾本賬冊看完:“別說薛家這點家業我看不上――就算我看得上,你也沒資格管,我要是樂意啊,哪怕是收養十個八個兒子,來分薛家的家產,也輪不到你來多嘴!”
“誰管你收養多少個兒子!你哪怕領養十八個兒子我都不在乎!”夏初晴失言道:“可不能是個女兒!薛牧青的女兒不能是被你這麽兒戲地給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