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臉上或許還帶著笑容,但在這些笑容的背後,每個人的心情都有幾分沉重。
沒有人敢想象,如果趙老太爺出了事情,會引起世人多大的震動,至於趙家會不會因此一落千丈,並沒有讓人在第一時間考慮到,或許趙家會因此而大亂,但這和整個國家的動蕩比起來,那又算得了什麽?
在場的客人,沒有誰真的希望老太爺出事,至於趙家內部,會不會有人有這樣的想法,想來也不會有,因為趙紅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以他個人的威望和聲譽,支撐著趙家百年不倒,他若出事,趙家的光芒必定會弱上無數倍。
很奇怪,趙老太爺隻是咳嗽而己,隻不過在這種特殊的場合意外的離場,可所有的人,都開始擔心他的安危。
這本是一件極沒有道理的事情,此時卻如此的合理,讓每個人的想法,也如此的統一和不謀而合。
而往往越是看似沒有道理的事情,卻往往會成為事實。
這就是趙兵現在的擔憂。
是的,他覺得爺爺的身體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爺爺,這一輩子,趙紅星都是響當當的硬漢子,曾經是戰場上出了名的倔將,更是出了名的硬骨頭,如何會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主動回屋休息。
這是變相的承認自己身體不好了,如果是一般的風寒,何至於此?
所謂關心則亂,趙兵現在哪還有心情吃飯喝酒,但客人是必須要陪的,他依然笑臉迎人,並依次去每一桌敬酒,當然,所有的賓客,都很尊重他,對他也是熱情回應。
趙邦國如沐春風,絲毫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但事實上,他同樣很擔心老太爺的病情,他的眼神已經無數次的掠過老太爺的房門。
老太爺進門之後,便一直不見動靜,那位醫道聖手沒有出來,趙惜水也隻是出來應酬了幾分鍾便再次進去,更沒有再出來。
一場晚宴,看似賓主盡歡,事實上卻是草草結束,大家都是聰明人,一起告辭離開。
陸庭山來燕京一趟,可謂是收獲頗豐,不但參加了趙老太爺的壽宴,更是因此結識了一大批國內商界精英大佬,因此,他帶著陸佳離開的時候,心滿意足。
倒是陸佳今天興趣缺缺,她從來就不知道隱藏自己的心事,也不會虛與周旋,而大家見她不高興,也盡量不去招惹她。
她是趙兵帶進來的賓客,誰也不想去觸了趙兵的逆鱗。
賓客走光了,趙家的人也走得差不多,而剩下的人,都是趙家嫡係至親,便是趙四海和趙萬雄兩家,連中院那些老人,也悉數回了自己房間。
一家人不約而同的來到趙老太爺的房間,後者躺在床上,雙眼微閉,臉色竟變得有些蒼白,更顯病態,而坐在床邊的老人正和趙惜水談話,神情凝重至極,見眾人進來,老人閉上嘴,站起身來,對趙惜水道:“我回去配點藥給他,先將他的病情穩住。”
見老人要走,趙兵第一個衝過去攔住他,皺眉問:“陳師傅,我爺爺的身體究竟如何?”
老人神情舒展開來,看了趙惜水一眼,這才笑道:“隻是普通的風寒,過幾天便好了,放心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老人朝趙兵使了個眼色。
趙兵住嘴,沒再問,去床邊坐下,正要幫爺爺把脈,老太爺已經睜開眼,將手收回,對趙兵正色道:“我沒什麽大礙,你去幫我倒杯熱開水就好。”
“去吧!”趙惜水在一邊道。
趙兵一愣,隻好站起身來,去倒了一杯水,再過來時,趙四海兄弟,趙邦國母子都圍在病床前。
老太爺喝了一杯開水,氣色似乎真好了許多,掙紮著自己坐了起來,歎道:“這熱茶一下肚子,整個人就暖和多了,說來也怪,這大熱天的,居然會得風寒,可能是前些天那場怪雪落得太突然了,沒事了,你們都各自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好好安靜一下,隨便早些睡覺,捂些汗,明早就沒什麽事了。”
“爸,那你要好好休息,我們就不打擾您老人家休息了。”吳瓊早就想走了,此時近前,關心道。
趙邦國一臉愁容,道:“爺爺,我留下來照顧你吧!”
“不用了。”趙老太爺臉上露出一絲安慰,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了,在場的都是趙家人,我們趙家人,切記要團結,家和才能萬事興啊!”
“邦國,就讓爺爺好生休息吧。”趙萬雄道。
接著,趙萬雄帶著一家人離開。
趙四海帶著秦琳離開,屋裏留下的,便隻有趙兵和趙惜水。
趙兵見這裏沒有外人,又走上前,對老太爺道:“爺爺,讓我給你把把脈吧。”
“不用了。”老太爺一臉的慈祥,道:“你的醫術雖然高明,可也不見得就比你師傅更強吧?你難得回一趟燕京,就陪你姑姑一起聊聊,出去一起走走吧,這些年,你姑姑可是為你傷透了心。”
趙兵臉色一紅,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有些心虛,他與趙惜水之間的感情,早就超出了正常姑侄,隻是這注定是沒有結果的孽戀,不容於天地世人,好在彼此心知肚明,便從未點破,但這種事情被爺爺看穿,到底是讓他有些難堪,竟不知所措。
“走吧,陪我出去走走。”趙惜水也是臉色微紅,轉身先走了出去。
趙老太爺閉上眼睛,躺在床上休息。
趙兵隻好出了房間,見趙惜水等候在原地,不禁問:“真要出去走走?”
“是。”
說完,趙惜水向外院走去,趙兵無奈,隻好跟在後麵。
兩人走出老宅,便朝東麵的胡同走去,從這裏出去,有一片公園,因為少有人進來,便顯得很安靜,此時月亮升了起來,銀光灑下,落在公園的樹竹上,像是給樹枝披上了銀妝,月光再落在水麵,碧波微蕩,風景煞是好看,那水中一輪圓月,將湖麵照得跟鏡子一般,卻又因為波光蕩漾,顯得稍稍模糊了些。
公園有一座石橋,橋的兩邊各有一隻涼亭,趙惜水走到亭中,椅在欄杆上,看著湖水,沉默不語,氣氛顯得格外的凝重。
趙兵開口問:“爺爺的病是不是很重。”
“他得的是胃癌晚期,連陳師傅都回天乏術,你要有思想準備,今晚能堅持那麽久,已經很難得了。”
趙惜水的歎息聲很輕很輕,卻如同重鼓敲在趙兵心頭,讓他身體一顫,半天才哆哆嗦嗦的問:“晚期?為什麽會這樣?”
“他年輕時候就落下胃病,這幾年你不在,他的身體便一直不見好,或許是他覺得自己活得太久,或許是他想念你或是你奶奶,所以不想再活下去,於是一直不肯用藥,終於成了現在這個局麵,也許,你當初沒有出事,便不會有今天的結果吧,對了,陳師傅說了,他最多隻能活半年。”趙惜水的聲音很憂傷,卻沒有哭。
趙兵沉默不語,半響才道:“我能做些什麽。”
“你什麽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的活下去,快樂的,幸福的活下去,這是姑姑的希望,也是他老人家的願望。”
趙兵點頭:“我一定會的。”
兩人一時無話,氣氛愈加的凝重,過了片刻,趙惜水轉過頭,問趙兵道:“你真的不準備接手家族的產業?”
趙兵很果斷的搖頭歎道:“我已經說了,我會締造另外一個趙家,這樣不是更有意義嗎?”
“你這輩子,總是太過心軟,對敵人還好,對自家人,終還是不想撕破了臉皮,可就算當年的事情你不計較,你以為,老爺子一旦不在了,趙家還是現在的趙家嗎,他們會放過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趙惜水歎道。
趙兵想了想,才道:“趙家不是隻有我一人,還有姑姑你,還有我爹在,我想,有你們在,趙家就不會亡。”
“破而後立?”趙惜水問。
趙兵不語。
“倒也有些道理,我們趙家,一家獨大了這麽多年,想來已經讓許多人眼紅,更是明裏暗裏得罪了許多人,老太爺真不在了,那些人也一定會發難吧,一家變兩家,上麵才會放心,估計到時候不僅是商界會震動,連政界也會跟著地震一次吧!這樣的機會,倒是換血重生的時機!”趙惜水沉聲道。
趙兵道:“或許我不夠強,但我願意成為姑姑一生的後盾。”
趙惜水突然笑了起來:“你想保護姑姑?”
趙兵點頭:“是,而且是一輩子,直到你嫁為人婦。”
“你想姑姑嫁人嗎?”趙惜水歎了一口氣,語氣竟有些哀怨。
趙兵臉有些發燙,竟不敢作答。
“你放心吧,這輩子,我都不準備再嫁人了。”趙惜水轉過頭,看著湖麵,道:“這樣,你就可以一輩子保護我了。”
不知道為什麽,趙兵的心居然變得有些安寧和溫暖,可下一刻,他又覺得愧疚不安,隻是讓他說些勸慰的話,他又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他不能娶姑姑,卻又不想姑姑嫁人。
他就是如此的自私!
可這至少是他的真實想法,他可以騙任何人,卻不能騙姑姑,更不能騙自己。
“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這裏嗎?”趙惜水問。
趙兵知道,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於是,趙惜水便接著自言自語。
“因為在這裏,發生過許多的故事,那些美好的回憶中,有你,有我,而且許多回憶,隻有你,隻有我。”
趙惜水穿著一襲白衣,站在欄杆處,有風掠過,白裙隨風起舞,月光落在她的身上,便宛若真正從月宮流落到凡塵的仙子,格外的漂亮,特別的超塵脫俗。
趙兵的眼神有些迷離,看得有些癡呆。
“我最記憶深刻的是,你六歲那年,我帶你來這裏,然後你要玩過家家的遊戲,你要我做你的新娘,還讓我一輩子不要嫁人,說你要娶我……”
“有一年的冬天,這裏結了厚厚的冰,我說我想吃魚,你就一個人跑來弄魚,結果冰被你弄破了好大一個洞,你真的抓到了魚,卻掉進了冰河裏,我那時候真的不知道哪裏來的膽量,居然跳進去把你拉了上來,更加奇跡的是,我們竟然都沒有死,隻是一起生了一場大病而己……”
趙惜水講了許多話,回憶了許多回憶,然後他轉過頭,對趙兵道:“如果我掉進湖裏,你也會救我嗎?”
趙兵很鄭重的點頭,認真的道:“我一定會。”
趙惜水笑了,然後她爬到欄杆上,雙手高舉,像是要迎接天空中的那一輪皎月,接著,長裙飛舞,她也飛了起來,噗嗵一聲,跳進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