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箏斂裙跪下,慌忙道:“皇上恕罪。”難忍的疼痛由膝蓋蔓延至全身,茶盞碎了一地,綺箏倉皇下跪,硬生生跪在了水泊之中,碎塊之上。綺箏雙眸緊閉,淚從縫隙裏滲出。
元帝眉頭緊鎖,看著綺箏:“你叫什麽名字。”
綺箏雙手支著地,忍著鑽心的疼痛,緩緩開口:“嬪妾傅綺箏,皇上剛剛所言的大學士正是家父。”
元帝聞言,冷嘲道:“傅任賢的女兒,看來你們傅家倒有些本事,借著此次選秀在朕的枕邊安插自己人,想要朕時時刻刻不得安寧,好,你說,朕該如何處置丞相秦正和內閣大學士傅任賢在朝堂之上的放肆。”
綺箏十指緊摳地麵,沉著頭,遲遲沒有開口,淚一滴接一滴滴落,混入打翻的茶泊之中,無人看得出,那滴是沁人的香茗,哪滴是苦澀的淚。
“為何不回答朕?”元帝語氣漸重。
綺箏疼痛難耐,雙手微顫:“回皇上,古訓有雲,**不得幹政,若由嬪妾定奪,於皇上,是為不忠,於家父,是為不孝。家父若有錯,則聽憑皇上處置,無論左遷也好罷黜也罷,臣民皆會心服口服,若皇上誤解忠臣之心,皇上乃一國之君,亦可照罰,但未必人人皆服此,豈不有損皇上英明,若皇上定奪仍覺乃罰,懇請皇上念在外祖父年邁,饒恕外祖父,綺箏願替外祖父受罰。”
“嗬,好一個忠臣昏君論,你的意思,是朕拿你沒辦法,還是說朕怕了你們傅家。”元帝怒道,抓起桌上折扇猛然摔到綺箏麵前,眾人皆震,低頭不敢抬起。
“嬪妾不敢。”綺箏泣道。
尹貴妃看了一眼低頭有所思的華貴妃,又斜睨了一眼綺箏,勾起一抹冷笑,起身道:“皇上息怒,龍體為重,傅小儀觸怒聖顏,皇上應該重重責罰,好讓宮裏眾妃引以為戒。”
文月心裏已然忐忑不安,又聽尹貴妃出此言,慌忙下跪:“皇上,姐姐並非有意冒犯皇上,實屬護父心切,還望皇上看著傅大人為大寧鞠躬盡瘁,盡心輔佐皇上的份上,寬宏大量,饒恕姐姐吧。”
元帝聞言,側眼看著求情之人,目光變得溫和了些,但仍未開口。
悠竹起身微微一欠:“皇上,可否聽悠竹一言。”
元帝看了一眼悠竹,淡淡道:“說。”
悠竹遂低眉,薄唇輕啟:“大學士和丞相不惜觸怒皇上屢次進諫,足以見其忠心為國之情,隻有明君身旁才有死諫之賢臣,昏君身旁則多諂媚小人,傅大人和秦大人之所以多次勸諫,是因為皇上乃一代英明君主,恐皇上百密一疏有損決策聖明。而綺箏敢言真話,若宮裏人人如此,實乃皇上之福,大寧之福。嬪妾入宮前曾多次聽家父說起傅大人為人剛正不阿,悠竹願意相信傅大人是一代賢臣,皇上是一代明君,嬪妾恭賀皇上得此賢臣。”言罷,福下身去。
元帝緊縮的眉頭微微舒展,太後緩緩起身,笑看著悠竹,說道:“賀貴人說得沒錯,皇上乃一代明君,身旁才會有賢臣,皇上不但不應生氣反而應該高興,哀家也應恭賀皇上身旁有此忠良。”太後頷首道,虛目看著惠妃,惠妃將頭瞥向一邊,又沉下眼緩緩起身,微微一福:“臣妾也恭賀皇上。”
綺箏蹙眉顰眸,臉上盡顯痛苦神情,身子左右搖晃,不少人心下暗笑,視若無睹。
元帝緩緩落座,方才淡淡道:“都起來吧。”
“謝皇上。”悠竹和文月齊道。
綺箏跪在地上,雙手已然無力支身站起,額頭上滲出豆大汗珠。
“既然皇上既往不咎,忘雪你還不快扶你家主子起來。”尹貴妃盯著綺箏椅子後麵站著的忘雪。
忘雪已經急出了一身冷汗,聞言,立馬上前扶起綺箏,綺箏雙腿癱軟,在忘雪的攙扶下勉強站起,當眾人發現她裙子上斑駁的血跡,方才看見地上的茶瓷碎塊,殿裏一下安靜了。
元帝雙唇微微顫動,複開口道:“先回宮去罷,傳太醫來看看。”
忘雪扶著綺箏微微一欠,綺箏緩緩啟唇:“謝皇上,嬪妾告退。”言罷,挪著步子,慢慢走出殿去。
綺箏雙腿無絲毫力氣,忘雪攙扶著綺箏,一步一步前行:“主子,咱們往禦花園繞道走罷,讓其他人看見主子這般,恐要落人話柄。”
綺箏輕點了點頭,二人費了些時辰才走到禦花園,綺箏腳下一軟,跌倒在地,忘雪忙用力扶起綺箏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主子,主子這個樣子,走回景頤宮怕有些吃力,奴婢去初斕宮找年姑姑借頂轎子,主子也少受些苦,主子先在這兒歇著吧,奴婢馬上回來。”忘雪說完,便轉身快步向初斕宮走去。
綺箏獨坐在石凳上,淚漸漸滑落,從衣袖中拿出手帕正欲試去眼角殘淚,手抬在眼前時,忽然頓住了,有些驚訝,任憑淚劃過臉頰,指腹輕撫著下角的蘭草,抬頭望了望天,收住殘淚,將錦帕疊好,欲放回袖內,卻看見前方一行人影漸近,那人看了看石凳上紅著眼眶的綺箏,綺箏也看著他,他朝身後的兩列人說了幾句,兩列禁軍便未停腳步向前走去。
他走到綺箏麵前,低眼看著綺箏手裏的錦帕,綺箏抬眸望著他,有些錯愕,忙將手帕遞向他:“這手帕綺箏早欲歸還於將軍,但遲遲未看見將軍,一直拖到今日,還望將軍莫怪。”
祁將軍笑了笑,看著綺箏:“你以為我是來找你還手帕的?我隻是好奇,都哭成淚人了,緊握著手帕為何還任眼淚流。”
綺箏低下頭去,遲遲沒有回答。
“行了,快把眼淚擦了,這手帕你留著吧,下次不管是你落水還是受了委屈,手裏也有個擦水拭淚的東西,無需我來提醒。”祁將軍說道,言罷,轉身離去。
綺箏抬眸看著他的背影,又回過眼來看著手中握著的錦帕,慢慢抬起手,用錦帕擦去眼角殘淚,放回袖中收好。
忘雪匆匆趕回,後麵跟著四個太監抬著轎子,走到綺箏身邊:“主子,年姑姑一聽主子受傷了,話沒多說就把轎子借給了奴婢,主子快上去吧。”說完,走上前扶著綺箏起身走到轎子上坐好,方才招呼太監抬著轎子回到景頤宮。
綺箏在忘雪的攙扶下回到昭瑄殿,剛跨進殿門,晴初便迎了上來,忙扶著綺箏,急道:“主子這是怎麽了。”
忘雪和晴初扶著綺箏走到寢殿的妃榻上坐下,綺箏倚在妃榻上,微微閉眸。
“忘雪,你不是和主子去太後那兒請安了嗎,主子到底怎麽了?”晴初焦急道。
忘雪搖搖頭:“說來話長,先別說了,快去請太醫來給主子瞧瞧。”
晴初聞言應道:“好。”轉身急步出了殿去。
過了一會兒,晴初領著太醫走進寢殿。
“臣衛輔給嬪主請安。”衛太醫行禮道。
晴初忙道:“衛太醫快別多禮了,趕緊給主子瞧瞧。”
“是是。”衛太醫應道,走上前,看了看綺箏的傷勢:“嬪主這傷是因何所致?”
“是被碎了的茶盞給紮的,太醫,主子的傷嚴重嗎?”忘雪忙道。
衛太醫捋了捋胡子,說道:“嬪主受的隻是皮外傷,上些藥不久便可痊愈,臣會命人把藥送來,嬪主好生休息罷,告退。”太醫拱了拱手。
“有勞太醫了,晴初,送衛太醫出去。”綺箏躺在妃榻上,淡淡開口。
“是。”晴初欠了欠,“衛太醫請。”複領著太醫出去了。
忘雪看著綺箏,輕聲問道:“主子還疼嗎,可想吃些什麽?”
綺箏微微莞爾,輕搖了搖頭。
晴初送罷太醫回到殿內,忙問道:“快說說,主子怎麽會弄成這樣。”
忘雪轉眼看了看綺箏,綺箏微微頷首,忘雪方才看著晴初道:“今日在太後那兒,皇上因朝堂上的事勃然大怒,而讓皇上如此生氣的是主子的父親傅大學士,小主一時情急之下打碎了茶盞,忙跪下請罪,結果跪在了碎片之上,我沒有看見地上的碎片,不然我是萬不會讓主子跪下去的。”
“先別說這個了,後來呢?”晴初問道。
“後來皇上知道主子是傅大學士的千金,便遷怒於主子,幸得賀貴人和文淑儀求情,主子才逃過一劫。”忘雪無奈道。
晴初瞪大了眼睛,驚道:“什麽,令主子受傷的,竟然是皇上?”
忘雪歎了口氣:“皇上想必也不知道主子的腿跪在了碎片之上,我看得出來當皇上看見主子裙上的血跡時,皇上眼裏有一絲悔意。”
晴初聞言,沒有說話,忽又想起些什麽,忙看著綺箏道:“那,今晚的宮宴,主子還去嗎?”
綺箏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去,當然得去。”
“可是太醫叫主子多休息,主子能下地走嗎?”忘雪道。
綺箏點了點頭:“無礙,休息下就行了,本嬪若不去,不但不合禮數,還易落人話柄。”
忘雪頷首說道:“好,那奴婢扶主子去。”
“奴婢也去。”晴初忙道。
傍晚,上過了藥,綺箏的腿雖未痊愈但也能下地走兩步,換了一身衣裳,在晴初和忘雪的攙扶下,走去慈曄宮,進宮門前,綺箏吩咐晴初和忘雪鬆手,跟在後麵,綺箏輕挪著步子走到慈曄宮花園,看著前方關戲台上,到場的宮妃差不多入座了,綺箏心下長歎了一口氣,向前邁了一步,腳下一軟,晴初忙上前扶住,蹙眉道:“主子的傷還未痊愈,還是讓奴婢扶著主子吧。”
綺箏搖搖頭:“不必。”言罷,整了整儀容,移步走向觀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