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十六年的春到來地格外的早,剛剛出正月,已是暖意融融。站在金陵城內一處酒肆向遠處望去,一片桃紅柳綠,紛紛擾擾錯亂人的眼睛。
天空晴朗,長江碧藍與天應接,普成一色,實在讓人覺得心情舒暢。郊外林蔭小道忽然響起嘚嘚的馬蹄聲,一人一騎在酒肆門口停住。緊接著,隨侍模樣的人快步走上臨江的酒肆二樓,隔著層層飲酒品詩的儒士們,他終於搜尋到了那個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三殿下,未時已過,您該回驛館更衣了,今夜還有嘉德皇帝的壽宴,梁大人現在正急尋您呐。”
被稱作“三殿下”的男子慢慢轉過身來,終看清他的麵孔,約還不到弱冠年紀,雖然長了一張俊俏的臉,但此刻神情卻有些無法言明的落寞惆悵。
“我為何要去?”男子涼薄回了一句,嗓音許因風寒而變得有些磁性。
隨侍有些著急,“殿下,雖然前些日子已經向嘉德皇帝進獻了賀禮,但今天才是重中之重啊!您若不去,恐怕會生旁節。”
那男子留戀地望了一眼浩渺的天塹長江,一甩袖袍,踏步朝酒肆外走去。
南楚嘉德皇帝壽辰正是二月初二這天,說來在傳信巫術的楚地人眼中,出生在二月是極不祥,但嘉德皇帝卻是在龍抬頭這日出生,自然便免去了許多流言。
在華夏大地之上,南楚與大夏劃江而治,雖多年戰亂卻相持不下。礙於前不久的益州之戰中,夏朝被南楚名將張劍峰打的一敗塗地,大夏皇帝也不得不放下尊嚴,派遣使節到金陵來,名義上是為南楚皇帝祝壽,實則是定邊境協議。為表誠意,大夏皇帝還特意派遣了中宮嫡子,皇三子宇文徹。
楚人最講禮儀,南楚皇帝又是愛極了詩騷禮樂之人,對待宇文徹這位異國皇子也格外客氣,好酒好肉招待。但是,似乎這位三殿下天生不會笑一般,一直繃著張臉,令人不由自主敬而遠之。
梁溯見狀,生怕南楚皇帝對宇文徹產生嫌隙,連忙尋了個理由,將他給打發了出去。
離著宴會結束還早,宇文徹漫無目的地在楚宮中閑逛。不知為何,楚宮大內的宮女見了他,都會掩住微微發紅的臉頰一笑而過。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朝前而走。
楚宮風景好,秀美雅致正襯江南纏綿悱惻之風,與大夏威嚴赫赫的宮禁全然不同。其實,當初接到赴南楚贈壽禮的詔令時,宇文徹還是極不情願的,總有種不被重視的感覺。但真正隨出使隊伍到達金陵時,他卻被江南所震撼,竟邁不開了腳步。
隻是,這大好河山,卻是割裂在大夏之外,華夏版圖若能統一,百姓不在受戰亂之苦,當是何等盛世之景!
正這樣胡思亂想著,他忽然聽到小孩子的哭鬧聲,循聲找去,終於在一處花園裏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丫頭在朝婆婆撒嬌哭鬧。
那小丫頭坐在花叢邊的石頭上,一邊嗚嗚地哭,一邊用髒兮兮的手揉眼睛。嫩黃色的連襟綢衣邊角被扯壞,耷拉在一邊,繡著梨花的布鞋上也蹭上了厚重的泥土。
“公主殿下,您莫要為難老奴,若是讓皇後娘娘看見您這副模樣,又要責罰老奴了。咱們回閣樓換身新衣裳,再出來玩耍可好?”那婆婆稱小姑娘為公主,的確讓宇文徹有些吃驚。嘉德帝後年過不惑,竟然還有這麽小的公主,而且楚人向來風度翩翩,麵前的...這真的是公主嗎?
“不要!回去,你們便不讓我出來了,我不要…我不要!”小丫頭貼著石壁而坐,蹭滿灰的小臉上滿是灰土。
“怎會...老奴豈敢欺騙公主殿下?公主聽話,莫要再頑皮了…”
“不要!”
宇文徹見那婆婆實在著急,善心忍不住大發,走過去對小丫頭道,“公主還是聽奶娘的話,女孩子要乖。”
誰知,那丫頭冷哼著翻了翻眼皮,“你是誰呀!”
宇文徹是久處軍營之人,往日剛強冷毅慣了,此時難得不急不躁,“在下夏朝皇三子,蔽名徹。”
小丫頭聽不懂,但站在一側的奶娘卻聽的清楚,連連朝他遏禮。
他並不在意,但見小丫頭眉頭皺成一團,似乎在思考什麽。然而,宇文徹卻仔細審視著她,果然小小年紀便是美人胚子,圓潤的小臉嬌俏可愛,若是褪了臉上那層泥,估計會白淨不少。
那丫頭又調皮地哭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也罷,為了免除這丫頭和奶娘之間的僵持,他便當一回善人吧,“公主想要玩什麽?”
小丫頭瞬間止住了淚,睜著烏溜的大眼奶聲奶氣地道,“我要去裏麵捉蚯蚓。”
她指著的方向明顯是寬闊的花壇,令宇文徹苦笑不得,這姑娘怎麽如此頑皮。他想了想道,“捉蚯蚓已經過時了,在我們大夏,姑娘們都玩最時興的遊戲。”
她鼓著腮幫子道,“你們大夏都玩什麽時興的遊戲啊?”
他看著宮牆旁恣肆生長的紫藤花,心裏冒出一個主意,“由哥哥們抱舉著,妹妹們去摘花朵,誰摘到的大,而且位置又高,自然就贏了。”
小丫頭兩眼放光,可這遊戲本身就如此蹩腳幼稚。終於,那家夥不哭了,跑到自己跟前,仰著小臉張開雙臂道,“哥哥抱。”
宇文徹將她抱了起來,才恍然發覺懷中的小丫頭簡直如糯米團子一般,圓滾滾又軟綿綿,讓人不由心生憐愛。她就像瓷娃娃一般,讓他無比小心翼翼,生怕傷害到她。
小丫頭稀奇地去摘高處的紫藤花,興致勃勃地玩耍了片刻,把摘下來的紫藤花盡數插在他的發鬢間,宇文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此時的樣貌該有多滑稽。
正玩的快樂,遠處卻傳來一聲輕喝,“青兒,你又頑皮了!還不快下來!”
宇文徹聞聲望去,迎麵走來之人,不過弱冠年紀,著月白繡四爪金龍紋朝服,頭飾遊龍金冠,足蹬明黃皂靴,看上去實在氣派。
小丫頭蹭竄了下去,活蹦亂跳地跑過去,“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