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蘇琬清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宇文徹的容貌在她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自十五歲與他相識以來,每個場景都那樣清晰地刻在了她的印象之中,此刻便如皮影戲一般,一幕幕地在腦海中閃現,讓她不知如何應對。
翌日畫琴等人探進她的閨閣時,便見佳人一臉憔悴地靠在床榻邊,雙眼充滿血絲,其中更多的是落寞之色。
“公主怎的這麽早就醒了?現在可要起身梳妝?”
蘇琬清暗自在心裏想,他都要走了,自己梳妝還做什麽?而且,她這輩子最淩亂的樣子都被他看了個完全,其餘地也大可不必在乎了。
見她如此魂不守舍,畫琴和侍周雙雙交換了眼色,兩人走上前來攙她,硬是把她拖到了梳妝鏡台麵前,“咱們新得了不少的胭脂水粉,公主如此容顏,不試一試太可惜了。”
其實,她們隻是替當主子的在衡量未來罷了。打扮好了,再催促她到城門去送夏皇,說不定她心裏一舍不得,就跟著夏皇回燕京了。
“戰亂剛剛結束,從哪裏去得新的胭脂水粉,定是你們倆哄騙我罷了。”蘇琬清懨懨地提不起精神,也沒有去看那些錦盒銀雕裏的女子最愛。
“這是夏皇派人送過來的,專門贈送給公主的,奴婢們猜想,大概也是夏皇想讓公主再次驚豔世人之眼吧!而且,這不是男人們向女子示愛的慣用手法嗎?”畫琴意有所指地道。
蘇琬清瞄了她一眼,“你們把東西都擱在這兒吧,我想自己呆會兒,你們別進來。”
“誒!”畫琴還欲勸說,卻被侍周撞了一下,而後被拖出去了。她目光仍留戀寢室中蘇琬清的舉動,被帶出去後氣憤地道,“你這是何意?今日夏皇要離開金陵,公主若再不趕去見他一麵,當真就不知何時再能見到了!”
侍周淡然答道,“夏皇那樣強勢的人,若不能得到公主,又怎麽甘心離去?他安排了威遠將軍今日來拜會公主,其中必有深意,快去請過來吧!”
畫琴怔忡片刻,念及她曾在大夏呆的那兩年多歲月,宇文徹確實是對萬事勢在必得的人。看來,他將重要的招數留在後頭了。
但是,在去年歸楚的路途上,她們曾經遇到過田源,還假冒身份欺騙了他。這會兒請他過來,會不會招惹起不必要的麻煩?她悲歎一聲,罷了,金陵諸事已經全權交予田源來管了,現在也隻有他能聯係到夏皇。她不再遲疑,匆匆朝金陵京兆府而去了。
田源剛剛起身,便聽到攬雲閣來人了。索性今日身負重任,要去拜會皇帝的心上人,讓人家先來宣召怎麽都不合適,他隨便裝束一番,便麻溜地竄了出來。
但步入前庭瞅見前來宣召的女官時,他還是愣在了那兒,“你…好生眼熟,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他飛速地搜尋著自己的記憶,不消片刻便想了起來,“你…你你你,不是清素姑娘身邊的…”
畫琴俯身遏禮,“威遠將軍不必詫異,稍後您就明白真相了。”
田源滿懷疑惑地跟著她慢慢步入金陵皇城,心底也升騰起一股不詳的感覺。果然,在見到蘇琬清的那一刹那,風流公子眼中的光彩霎那間便消散了,代之以無法言喻的失望。
“想不到你…你竟然是南楚公主…”田源察覺到自己聲音有些哽咽,這一生難得有一眼萬年的時候,他還做夢尋到當初的“清素姑娘”,利用自己的身份強搶豪奪。誰知,名花早已有主,而且他這輩子隻能仰望。
蘇琬清抿唇微微致禮,“當初蒙騙將軍,實屬無奈,還望將軍君子大量,莫要與我計較。”
田源心中的憋屈與無奈無人可以訴說,他倒是答應了皇帝想辦法來遊說蘇琬清。如此看來,這老天爺也忒是不公,心愛的女子得不到手也就罷了,還偏偏安排自己當月老。若擱了旁人,他是抵死也不願鴛鴦翩翩飛的,但奈何皇帝師兄苦情的很,且是為了大夏,他隻好忍痛勸說了…
“今日皇上便要啟程離開金陵,公主當真做好決定,不隨皇上一同回燕京?”
每每觸及到這個問題,蘇琬清總想著逃避,隻因她實在優柔寡斷,不知該如何做出抉擇。或許時間長了,她對宇文徹思念甚深,便自己跑去燕京;又或許,宇文徹其人會漸漸從她的記憶中淡出,她的感情再也不起一絲波瀾。
“我是亡國公主,他是千古一帝,我隨他回他的帝都做什麽?”
田源看著麵前的女子傷感,心裏也抽動起來,“公主這話說的有趣,戲文裏都唱落魄書生遇上貴族小姐,小姐情鍾於書生,不受規矩束縛,拚死也要與窮書生廝守終身。而今,卻不知公主以為自己的牽絆是什麽?”
蘇琬清苦笑,“太多了。”
“嗯,確實挺多的,單憑公主楚氏的血統,就不能為我大夏臣民所容。”田源像模像樣地點了點頭,而後歪著脖子一轉話鋒,“但是,公主可知,再多的牽絆,皇上都會為你清除掉的。”
“…”
“尚且記得這多半年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經常一個人對著窗外發呆。大內乾清宮總管李公公曾說過,他從前不愛飲酒,自承乾宮瑾妃離去之後,他便愛極了抱著酒壇到承乾宮宮院裏喝的酩酊大醉,睡醒一覺之後,不過是痛上加痛罷了。”
“他…我從未想過要他這樣…”蘇琬清泣不成聲。
“我曾問過皇上,有朝一日統一南北,將如何麵對你。你能猜到他的答案嗎?”田源稍稍頓了一下,見她眼神中燃起一絲期許,他字字珠璣地道,“她都已經為朕生了兒子,朕要對她這輩子負責到底。”
“負責到底嗎?可我…我還配不配再相伴於他身側?”
“公主,曆經情愛的人都知道,沒有配與不配,隻有愛與不愛。”田源也想不到自己能說出這麽高深的話,但確實是這個道理,隻是因為她不愛,所以他果斷放棄。
“隻有愛與不愛…”
蘇琬清隻覺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一股力量催使她向外跑去。暮春時節清爽的風拂過她的麵頰,令她微微眯著眼睛,但足以看清前方的道路。
從攬雲閣跑下來,穿過偌大的禦花園。時至暮春,金陵遲來的溫暖催生了滿樹的玉蘭,泛著淡淡鵝黃意的碩大花朵掛滿枝頭,令人眼花繚亂。
花樹之下,有個素白的身影在晃動,他寬大的袖袍隨風翩翩,頭飾金冠若芝蘭玉樹般的尊榮,負手挺立於太阿湖旁,嘴角掛滿笑意。
蘇琬清揉了揉眼睛,而後看見那人篤悠悠朝自己走來,手中攥著一枝玉蘭,嘴裏吟唱著,“胖娃騎白馬,白馬高又壯。胖娃快快長,隨馬遊天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