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一眾宮人雖然守在不遠處,但不及周景元離蘇琬清站的近,他們自然沒有看到她手中遞過的字條。而周景元,本來就極仰慕這位美若天仙的娘娘,遲疑片刻,還是將字條接了過來,緊緊攥在手心。
“卑職領命,請娘娘放心。”
蘇琬清微微頷首,讓他退下了,自己則搭著宮女的手緩步挪進了寢殿。
宮人們將床褥鋪整好,侍候她躺下歇息後,將帳邊的銀勾撤下,垂下外麵的簾帳,熄滅金龍繞足托鼎上的紅燭,靜悄悄地相繼退下了。
蘇琬清想,此刻周景元應該也看到紙條上的話了。
她費盡心力傳遞出去的,不是大夏的軍事、政治機密,也不是為南楚尋覓出路以抵抗進攻。她想的,隻是為他成全。
自始至終,常伴他身邊,不過是她說的一個謊言。
因為她是南楚公主,在世人眼中,她是亡國之女,且不論是否包藏禍心陷害君主,單是異族的身份就不能為世人所接受。朝野上下遞交奏疏讓她搬離乾清宮隻是一個開始,之後,隻會越來越逼迫她。皇帝會被逼廢去她的位份,被逼將她幽禁,甚至,賜死。
盡管這不是皇帝的本意,盡管他有可能為了自己和群臣抵抗。但是,她不願意看著他的千古帝業有瑕疵,也不願讓他夾在中間為難。
而解決這一切的最好辦法,就是她悄無聲息地離去。首要的,便是脫離那暗無天日的地宮,她已經溫言好語相對,迷惑皇帝,走了出來。現在,隻有走出皇宮,才有可能離開大夏。而今皇帝對群臣的奏疏如此的反感,她也隻有添把油加把醋,促成這件事情了。
翌日是太和殿早朝,皇帝按慣例要升座聽政。因近來發生的事情諸多,所以奏報也源源不斷。除了當朝嘉獎棄暗投明的孟右翎之外,皇帝還下旨從私庫取銀兩獎賞守在前線的將士,群臣紛紛高呼“吾皇英明”。
“前朝諸事已經處理完畢,後宮恩怨也當了結。周氏在後宮為虎作倀這麽多年,朕已廢掉其太後之位,從宗人府除名。”皇帝極為憤懣地道。
隨後便見禮部重臣走出隊列道,“臣有提議,周庶人已被廢,先皇思皇後與聖上生母亦當追封,以示聖上仁孝之心。”
皇帝也就順著坡下,“馮卿所言甚有道理,便由禮部擬了諡號,遞交給朕,由朕選擇。”
“遵旨。”
皇帝環顧大殿,撐著胳膊問道,“眾卿可還有本奏?”
“臣有本奏。”
放眼看去,正是周景元身著朝服走了出來,他跪行大禮道,“臣有本奏,正是關於瑾妃蘇氏長居乾清宮之事。臣以為,乾清宮乃世代帝王理政寢居之所,若有女子常住於此,必然會對聖上有所影響,使聖上無法專心於朝廷大事,而耽於兒女私情。請皇上下旨,令蘇氏遷出。”
在場的文武大臣莫不替她捏了一把汗,在朝堂上直言此事也就罷了,語氣還能如此的直衝。再看皇帝,臉色儼然已變得鐵青,額頭上似有青筋暴起。
“瑾妃安分守己,在乾清宮侍候從未敢妄議政事,耽誤朕批閱奏章。周景元,你何來此狂妄之言!”皇帝厲聲質問,讓人不寒而栗,渾身不由打顫。
周景元見皇帝勃然大怒,叩首道,“瑾妃真實身份乃南楚公主,若讓其常伴駕皇上身邊,必然為一大隱患。請皇上忍痛割愛,將蘇氏派遣出宮,絕此後患。”
“周景元,你大膽!”皇帝怒不可遏,重甩袖袍,將禦案上的奏章文墨地拂落在地。
“臣對皇上忠心耿耿,才敢出此悖逆之言。若蘇氏包藏禍心,意欲同南楚昭陽賊人裏應外合,謀奪大夏江山,而臣等坐視不理,與那逆賊有何區別。”周景元不怕死地抬起頭,抱拳道,“請皇上體察臣忠義之心,親賢臣,遠小人!”
因他說的慷慨淋漓,在場很多大臣都被他感染,紛紛站出來跪行大禮附和,“請皇上將南楚公主蘇氏驅逐出宮,以絕後患。”
宇文徹遠遠未曾預料到自己會被逼迫到如此境地,半數以上的大臣要求他割舍摯愛。他此刻不惱他們憂慮深遠,因為這些人確實不了解蘇琬清的心性。他隻是惱他們不允許自己有七情六欲,作為一個帝王,連留住心愛的女人都不可以…
朝會不歡而終,皇帝拂袖離去,眾位大臣在太和殿長跪不起,揚言唯有蘇氏出了宮,他們才會離去,這是以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逼迫皇帝。
蘇琬清已經聽說了太和殿發生的事,她的確沒有想到周景元會這麽快就付諸實踐,更何況昨夜她遞紙條時,上麵隻是委婉的請求,若是他不願意,完全可以不答應的…
皇帝睜開眼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發呆的蘇琬清道,“傻站在那兒做什麽?你不必再勸朕了,他們既然想跪,就讓他們跪在那兒好了。朕還不相信了,朕要被他們咄咄相逼!”
蘇琬清靠坐在他身邊,替他按捏腿部,“其實,我離開了這宮中未嚐沒有好處。三郎你想,我住在這乾清宮,怎樣都是受外界叨擾,養胎也不得安寧。若是能在皇城附近找一小院,一則環境舒適,不必再為這些煩心事所困擾,二則你來探望我也極是方便,並不耽擱啊…”
“你休要在此迷惑朕,朕才不會聽你的。”
見他如孩子般賭氣地轉過臉去,蘇琬清頗有些想笑,“我哪裏是在迷惑你?英明神武的承熙皇帝,哪兒能輕易被我一個弱女子給騙了?三郎,我是說真的。你若不放心,多派些人手保護我便是了。”
皇帝忽然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的麵前,兩人鼻尖相撞,曖昧無比,“你怎麽就不懂朕的心?朕隻是不想委屈你,堂堂皇妃住在宮外,連帶朕臉麵上都無光。”
蘇琬清皺眉,噘著嘴不耐道“說來說去都是你的臉麵,可我覺得在這乾清宮中住著,每日都很煩躁,究竟是養胎重要,還是臉麵威儀重要?我怎麽覺得一點都不委屈?都是你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