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勁忽然跪倒在地,可以清晰地聽到叩頭在地的聲音。楚修澤見他這般,隻是薄涼地冷笑了聲。
“主上,恕臣不能遵令,公主犧牲頗多,怎能…”
“那等到她再懷上宇文徹的孩子,不肯歸國,你們就滿意了!”他拚盡全力吼道,聲音雖然不大,卻能聽出其中的磅礴怒意。
顏勁也陷入了無盡的猶豫之中,他也的確看出了蘇琬清對皇帝的情意,似有一發而不可收的態勢。他深知馬上就要到了南楚複國的關鍵時刻,若此刻蘇琬清耽於兒女私情,必然會被大夏皇帝抓住軟肋。
“主上,公主身體不好,若要用藥避子,隻怕會…喪失孕育子嗣能力,臣如何能看著公主再做此犧牲啊!”
楚修澤勉力撐起身子,緊緊抓著身下的被褥,原本蒼白的臉因瞪大了眼愈發駭人,“你不是說能堅持到明年開春嗎?!”
“醫象多變,公主原本就一直在服藥,後經臣勸說停了一段時日,可據現在她的脈象看,她…好像又開始受藥物影響了。微臣問過畫琴,畫琴說公主並未服藥。”
“那便是有人在陷害她了,你提醒她注意…”楚修澤說完這話方才覺得自相矛盾,剛才還讓顏勁給她用避孕的草藥,這會兒又不忍她受後宮那些女人的毒害。
就在這時,外堂傳來小太監的呼喊聲,顏勁自知不能逗留太久,隻道,“這大約是臣最後一次來看主上了,願主上平安渡劫,早日成就大業。”說罷,他深深拜了下去,之後,便推門跟著太監走出去了。
李容貴站在寒風中正瑟瑟發抖,瞧見顏勁出來連忙迎上去,“顏大人,這…他的病情很嚴重?怎的耽擱了這樣長的時間?”
顏勁寬釋一笑,“公公無需著急,他的身體並無大礙,隻是浮於表麵的病因罷了,看著洶湧,實際上沒什麽。”
他這樣說,李容貴便鬆了口氣。皇帝既然已經允準太後來瞧楚修澤,若是他病怏怏的,太後又得跟皇帝鬧掰,到時候倒黴的就是他們這些奴才。
“我給他開幾副藥,喝下去便見好轉了。”顏勁拍著胸脯道。
李容貴千恩萬謝,讓徒弟跟著顏勁去取藥,自己也回了乾清宮,這寒風刮起來還真是要人命,這會兒他就快凍得站不住腳跟了。
最後與太後見一麵,本就在楚修澤計劃之內,所以當湯藥送過來,他就毫不猶豫地喝下去了。那藥效力極強,兩帖下去便見好轉。李容貴見狀,便差人到壽康宮請太後老佛爺過來。
自楚修澤被幽閉隔離後,周太後可謂是寢臥難安,日日差人到皇帝那兒探口風,甚至都做好了去乾清宮大鬧的準備。就在這關口上,皇帝忽然鬆了口,讓她去探視,仔細一問方知,原來是病的不行了。
太後筋骨尚強,到了西苑便快步朝楚修澤的寢臥走去,進了門瞧見孤零零躺在榻上的兒子,便脫口一句,“我的兒呀!”
楚修澤驀然睜開眼,看著那個風韻猶存的女人朝自己撲過來,哀啼啼地趴在自己的身上放聲大哭,“我的兒呀,你怎麽病成這樣了?”
周太後騙人騙己一世,耍弄心計權謀數十年,到了此刻卻早已不屑於往日的權力,麵對不得承認的親生骨肉,卻是真情實意。
楚修澤心深似海,自很早之前他就不能理解太後對自己莫名的感情。即便再怎麽像她早逝的幼子,也不能付出這樣的情感。所以他便調查了這位“養母”,真正的結果令他痛斷肝腸。他的前半世,竟一直活在被欺騙之中,原來自己的父親和大夏國母竟有過一段過往!
“娘不必著急,兒子這不是好好的嗎?咱們難得見一麵,不如單獨敘敘舊。”
周太後抹幹眼淚,對著福貴和芳蘭道,“你們都出去等哀家。”
福貴和芳蘭應聲退下,周太後抓住楚修澤的手道,“我的兒,都是皇帝那個不孝子,要不怎會讓你病成這副模樣…”
楚修澤為了不讓她傷心,刻意從未提起身世,一再欺騙自己,隻是她的“養子”罷了。但他已經定下了離開的時日,終究是要和這位生母講清道明。
“皇上再怎麽說也是娘的親兒子,娘總是喊他‘不孝子’,確實是過分了。日後還是要靠皇上孝順娘啊!”
“胡說什麽!他怎麽能跟你比?他如今是天下尊者了,卻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我真後悔,當初就養了…”周太後察覺自己差點說漏了嘴,連忙轉了話題,“澤兒,你好生養著,娘會想辦法再來看你的。”
“不必了!”楚修澤堅決道,手也掙脫出來,薄怒而疏遠地看著周太後,“過幾天便是我父王的死祭了,這麽多年,從未耽擱過。但今年,您得祭拜祭拜他,畢竟他為您枉枉癡心了那麽多年。”
周太後臉色驀然大變,“澤兒你說什麽呢?你在南楚的那個父王,我都不識得。罷了,你說是哪一天,我讓福貴以你的名義燒些紙錢便是了。”
楚修澤聽她話說的這樣輕巧,仿佛從未與父王認識過,更不要提念及往日情意。他頓時惱怒不堪,“娘怎會不認識?我父王封號安南,名諱楚霆鈞,娘想不起來了嗎?”
“楚霆鈞”三個字刺痛著周氏的耳膜,她是不敢承認。自從她成為夏朝先皇的女人之後,便再也不容許人提起這個人,不容許任何人以此威脅她的地位了。
楚修澤頓時為自己那癡情到死的父親感到不值,“既然你不敢承認與他感情的存在,那為什麽敢背著夏皇再勾引他?!”
這儼然已成了厲聲質問,周氏啞然失笑,“澤兒,你何時知道真相的?”
楚修澤沉痛地閉上了雙眼,過了許久方才答道,“五年前。”
太後驟然起身,朝外麵走去,卻聽楚修澤在背後毫無情感地道,“娘,兒子是南楚的人,兒子要回南楚,為覆滅的南楚皇族報仇雪恨。倘若此生無法再見,我希望憑著那殘存的一點情意,我們爺倆死祭的時候,你能屈尊燒柱香。可以嗎?太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