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蒙著一層厚重的灰,望不清在雲層中肆意振翅的鳥兒。巳時過後,忽然變天,西風驟起,吹的宮牆內一片零落。蘇琬清緊了緊淺色碎花護領,深吸一口氣,踏上了一層層漢白玉石階。
靜謐悄然的禦書房裏,燃著安神的香,琺琅掐絲鎏金蟠龍繞足爐中紅光正旺,珠玉串聯而成的帷帳後,皇帝橫臥在寬大的禦座上,闔眼休息著。隻不過從那緊皺的眉毛就可以看的出來,他此刻煩悶不已。
“嬪妾奉召參見皇上,皇上萬安。”她伸著脖子瞧禦案後麵的人,能讓他想起,看來自己在他心中已經有一定的位置了。
皇帝沒有動彈,悶聲哼了哼,“你來了?上來坐。”
她依言提著裙擺走了上去,隻是立在旁邊不敢坐下,最後還是宇文徹拽了她一把,她才緩緩坐在了邊緣處。
“怎麽今日穿的這樣素淨,什麽首飾都不佩戴?”
蘇琬清頷首道,“以此妝容前來侍君,的確有所不妥。隻是德妃腹中孩兒未能平安誕下,嬪妾十分可惜,孩子因晦暗爭鬥而無辜牽連,恐不能安心離去,故而持戒數日,以表心意。”
盡管她的話說的動容,但從她往日和德妃的不對付來看,不免會讓人覺得假惺惺的。皇帝卻不管她是真性情或者假哀憐,隻注意到一句話,“你也覺得是有心人故意而為,才會導致德妃早產?”
“嬪妾並無此意...”她懊喪地轉過臉,“懷胎十月,講究心平氣和、細致養生,自嬪妾入宮,常與德妃有所衝突,幾次害她動氣。嬪妾隻是想,是不是自己當時忍讓些,皇子還可以成長地更健康些...”
皇帝十分驚詫,沒想到她能坦白地說這番話,一則毫不避諱他喪子之痛,二則竟將皇子早夭歸咎於自己與德妃的衝突。他坐起身連忙圈她入懷,“你又瞎說了,德妃是何等驕縱之人,朕還不清楚?是她咄咄逼人,怪不得你。她之所以早產,是因為受了驚而動了胎氣。”
蘇琬清驚彈起來,“昨夜動了胎氣?!”
皇帝無力點了點頭,對著她將滿腹苦水傾倒了出來,把自己的猜測全告訴了她。
“皇上認為,是有人故意將劉府之變告訴德妃娘娘,然後德妃在恐慌盛怒之下才早產?”她睜大眼睛,仿若驚恐無比。
“正是。宋氏昨夜在乾清宮圍房,朕便懷疑是麗貴嬪所為,但細致一想,雲氏素來無欲無爭,沒有動機。”他微眯鳳眸,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戒,修長的手指令人心猿意馬,“後來得知雲氏昨夜竟然是在你那裏過的夜,那就不可能是她所為了。”
“皇上聖明。”她微微勾了勾唇,向後挪了挪身子替他按摩肩膀,偷偷覷了他一眼,堅毅的麵孔線條分明,“皇上,似乎還有別的煩心事?”
談起太後與恪侯,他腦袋都快要炸了,重重拍了一下明黃福字絲繡墊枕道,“適才太後來鬧過一場。”
“太後?”她喃喃哼了一聲。
皇帝瞧她皺眉思慮的模樣甚是可愛,伸出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罷了,不去想那些煩心事了。朕與你在一起,隻想開開心心的,且說說,今天都做什麽了?”
她悠長地“嗯”了一聲,“能做什麽事,早些時候和敏姐姐、瑞嬪、李才人在一起坐了坐,之後就聽說了鹹福宮的事,便忙著為皇子貢香了。”
皇帝勉強笑了笑,側過身倚在靠枕上,把她納進懷中,“朕知道你在這宮中無趣,但也隻有到年終祭祀時才能帶你出宮走走了。原想著讓你家人進宮陪伴你,但你父親是濟南府屬官,這個時節又在忙織造上的進貢,硬生生拖了這麽久。”
“不打緊,隻要有皇上在,嬪妾在這宮中便不孤單。”她臉頰上飛起幾朵可疑的紅暈,女子羞怯之意盡顯,看在皇帝眼中,格外開心。
李容貴和齊祿齊齊扒著外間楠木隔斷中看,禦書房裏溫情脈脈讓他倆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嘉芳儀有什麽本事,三兩句話便能讓皇帝怒意盡散。
“瞧瞧這深情的喲,當年衛妃也沒這麽受待見過。”齊祿砸吧嘴道,隨口哼了一聲,“這嘉芳儀怎麽和衛妃長的那麽像啊!”
李容貴揚手在他紅纓帽子上拍了一下,“混說什麽呢!這話也是隨便說的?”
齊祿翻白眼哼了哼,怎麽就不能說了呢。依他看來,這嘉芳儀不僅長的像,就連性格也像,隻是祈禱別走了衛妃的老路。不過話說回來,皇帝同意孕育子嗣,應該不會有什麽事能鬧翻了吧!
三日過後,內務府就德妃早產向皇帝做稟報,隻查得當日德妃去了壽康宮,回到鹹福宮時整個人還沒有異常,擺膳前與尚衣宮女青檀單獨說了幾句話,之後狀況便不好了。
內務府細細審問了青檀,一開始她死活都不招,之後上了大刑禁不住拷打,最後吐露了實情。
“求皇上饒命,是麗貴嬪娘娘讓奴婢這麽做的,奴婢也是被逼無奈,求皇上饒命。”青檀跪在地上磕頭,額頭很快就擦破、流出血來。
皇帝並沒有預想中的大怒,反而是陰沉著臉對內務府掌事道,“朕看你們還沒審問出結果來,居然問出這種荒謬的話!”
青檀驚恐無比地道,“奴婢所言都是實話,確實是麗貴嬪要奴婢在德妃娘娘麵前將劉府抄家一事全部說出來的。”
她抖作一團,抬眼皮瞅了一眼勃然大怒的皇帝,“聽說,聽說是為了報當年泄密之仇……”
皇帝的眼眸驀然睜大,僅是“泄密之仇”四個字便勾起了那一段久遠的回憶。宮中的人皆知道衛妃是因偷孕子嗣而被賜了紅花,卻不知道當年麗貴嬪與衛妃十分交好。
當年衛妃寵冠六宮,宮嬪沒有不諂媚巴結的,當時位分尚低的德妃無意間得知了衛妃之秘,便毫無保留地兜給了皇帝。
所以,麗貴嬪竟然為了他日之誼,施惡手於德妃之子!
“傳旨,宣麗貴嬪!”皇帝一字一頓地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