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城一如往常。
亦舒下車的時候忘記把放在座位底下的折疊傘帶出來。唐潮的車還停留在大樓前麵的靠邊的馬路上。
她站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決定放棄拿傘,直接走去店鋪了。
綿綿密密的細雨像一張蛛網籠蓋在她的頭發上,她走進大門後,輕輕拍了拍附著在上麵的細珠,歎了一口氣,然後走上台階。
郭雅眉正在和兩個穿著白大褂的外國人,比手劃腳地交流。雙方的交流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郭雅眉常常在想,三年的專科生涯,根本是花錢浪費時間。三年學不到絲毫有用的知識。她所讀的職業院校,對於英語考級不做硬性要求,導致每年考四六級的學生廖若星辰。甚至很多連B級都沒有通過。
郭雅眉就是其中一個。
郭雅眉在職高時,算是班上的尖子生。因為其餘的同學幾乎都是在中考前被老師連哄帶騙,威逼利誘放棄中考,提前進去職高的差生。她作為矮個裏麵拔尖的那一個,受到了職高老師的另眼相待。加上她本身要強的性格,三年的高中生活,倒是如魚得水。這一切,在進入大學後,盡數改寫。許多高考失利的普高生,紛紛進入高職的大門,在文化課上擠壓郭雅眉一籌的他們,成了學校裏品學兼優的代表。
她甚至後悔不該逼著父母出錢供她上大學。家裏的經濟本就大雪紛飛,湊出三年的學費後,雪上加霜。
可能天生和英語沒有緣分,無論她怎麽努力,都到不了及格分。
亦舒走進店裏,放下斜肩包,打開電腦。兩個外國人像是在黑夜中看到一絲曙光般激動著,“哦,終於來了,太好了!”
怪腔怪調的中文發音。
“遲到了,還搶別人的客人。”郭雅眉擰著嗓子惡狠狠地低語。
電腦是凱盛總部使用了七八年的老古董了,安裝的係統還是最初的XP係統,機械硬盤的開機速度,起碼需要花費一分鍾以上,現在,更是增加到了兩分鍾。
亦舒看了看右下角的時間,九點零七分,除去開機的時間和從門口走進來的功夫,大約是九點零三分到店裏的。確實是遲到了。
遲到三分鍾也是遲到。
亦舒用流利的英語跟外國客人說明原因,讓他們和郭雅眉去對接,公司有公司的規章製度,她不能強行接手同事的訂單。
外國客人聳了聳肩,無奈地攤攤手,像亦舒說明原因,郭雅眉實在一個英語太糟糕的一個人,要知道紡織城裏外國客人的數量幾乎和中國客人的數量對等。怎麽能讓一個有交流障礙的人在這裏影響大家的心情,損失的是貴公司的生意。
亦舒抬手撥了撥額角的劉海,笑容僵在唇邊。外國人說話都是這麽直接的嗎?她想不出來應答的話語,雖然往晦澀講,郭雅眉鐵定聽不懂,不過背後捅人刀子的事,她的原則阻止她不能這樣做。
亦舒猶猶豫豫的樣子令外國客人失去了耐心,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滿嘴的虯髯怒目圓睜,對一個纖弱的女孩子來說,造成的衝擊力不是一星半點。
看來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外國客人的要求很簡單,無非是價格,發貨時間之類的問題和要求。亦舒一一用紙記下,然後送到了郭雅眉的座位麵前。
郭雅眉看到亦舒進來店裏後,客戶的注意力部傾注她的身上,自己比空氣還多餘,索性撒手不管了。何必拿熱臉貼冷屁股。在實體店貼冷屁股的事例比在客服部速增了幾百倍。
“這是做什麽?”郭雅眉瞪視她,“炫耀嗎?”
亦舒無心吵架,這兩天,或者說是這段日子以來經曆的種種,把所有除了正常呼吸,正常眨眼,正常吃喝以外的精力統統消耗殆盡。“的訂單,這是客戶的要求。款項沒收,自己問他們要吧。”
“Please pay”這麽簡單的兩個單詞,她總會說吧。
“這是在可憐我?”郭雅眉狗咬呂洞賓,狹隘的小人之心不僅說不出謝謝,還把別人的一番好心當成是別有用心。
“我可憐?”亦舒嗤之以鼻,“有哪裏值得我去可憐。比誰都不可憐!到底是有多可憐,把別人所有正常的言行都當成是一種施舍?”
一番話,堵得郭雅眉啞口無言。
是啊,我到底是怎麽了?郭雅眉忍不住暗暗問自己。大概是見過陽光後,忍受不了黑暗的孤獨,卻偏偏陽光使她的荒涼成為了更新的荒涼。
外國客人睜著兩隻困惑的大眼睛,由於聽不懂中文,像是欣賞默片似的,程不讓耳朵參加。
郭雅眉默不作聲,把客戶的訂單輸入電腦係統,發送給閔杭瑞。在發展人一欄中備注了她和亦舒兩個人的名字。這份訂單是兩個人共同參與的結果。誰也不占誰的便宜。
亦舒有時候倒佩服郭雅眉的為人,敢愛敢恨,敢做剛當。不滿的情緒部寫在臉上,不會在背地裏使詭計,耍陰招。暗箭永遠比明槍難躲。
劉寒璋突然在群裏@蘇亦舒和郭雅眉,提議在管理實體店的同時,利用空餘時間在網上接單。把在凱盛客服部的工作流程,工作激情,工作鬥爭複製到現在的工作之中。
公司高層看到這幾個月實體店時好時壞的業績,頭疼不已。一致認為當初急於擴張的意圖太草率了。每個月的銷售額,除去租金,水電費,員工的工資,基本是白忙一場。增加的收入微乎其微。在她們看來,蘇亦舒和郭雅眉是客服部的得力幹將,她們尚且如此,別人更不必多說。
亦舒假裝沒看到,靜待郭雅眉的反應。
郭雅眉把訂單整理好之後,解開鎖屏看了看,麵無表情地呆坐著,像是在思考。亦舒有些急了,劉寒璋再次@了她們。
——我覺得可以。不過,工資待遇方麵有調整嗎?
郭雅眉顯然在意的是工資的漲跌,不在乎忙閑。有時候一整天沒客人進來,閑的頭上都能長出兩片葉子,再暗無陽光的地方,漸漸枯萎。
——賺的錢都是們自己的,難道們在實體店安逸慣了,都不思進取了嗎!
劉寒璋的話,雖然沒有提到底薪的問題,但是字字句句都在回避。
亦舒看穿了公司領導的意圖,無非是剝削廉價勞動力。
——蘇亦舒,怎麽說?
劉寒璋點名亦舒回答。
——我聽公司的安排吧。
亦舒思前想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社會,憑運氣。既然投身凱盛,其實也不單是凱盛,天下所有的公司都一樣,始終是利益至上。隻是劉寒璋的一句話還是有些道理,賺的錢都是自己的。
就不必諸多計較了。
——郭雅眉呢?
劉寒璋給她下達最後的通牒。
郭雅眉礙於情勢,不得不屈服。
——同意。
幹脆利落的兩個字,多說一個字,對自己都是一種罪過。其實關於公司的這個決定,她是十分讚同的,沒道理和提成過不去。隻不過,她想借此機會向公司要求漲薪水罷了,家裏一共有四張口等著吃飯。她媽媽下崗在家,身體不好,連清潔工,後廚阿姨的工作都勝任不了。兒子五歲,上幼兒園。現在上三年幼兒園的費用比上大學都昂貴。爸爸的身體每況愈下,紡織城拉車工的工作怕是做不了兩年了。這幾年,還大病小病不斷。
劉寒璋把她們屏蔽的帳號重新解封,又叮囑了幾句話,就下線了。
亦舒感概,生活似乎越來越艱辛。這些年,不是沒想過換工作,在各種求職網站上翻來過去地挑選,除了一些服務員勉強可以勝任,其它的工作不是要三五年以上的經驗,就是必須要大專以上的學曆。高中文憑……唉,她長歎一聲,還是踏踏實實地做下去吧。
到哪不是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