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保安堂大開店門,又請素來關係不錯的蔣和幫忙,與徐宣讚、白卯奴、青青一並在四張木桌後坐定,設立四道口,為全城百姓施藥。
這場時疫來的蹊蹺、來的突兀,姑蘇城中染病之人與日俱增,遍尋郎中問診,也都緩解不得。
時今徐宣讚、白卯奴這一對外鄉夫妻才開起來沒多久的保安堂,突然揚言自己有包治瘟疫的妙藥?所來求藥的百姓,也大抵都沒有怎麽過度相信。不過店家徐宣讚說不收銀錢,隻先將丸藥領回去一試療效,待得這瘟疫醫治好之後,再登門來付微薄藥錢即可。
既有如此“不要錢”的好買賣,那又何妨一試呢?故這消息一出,自是引得全城百姓來店瘋搶丹藥。
直到暮色四伏時,徐宣讚辭謝了蔣和,才與白卯奴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準備還家。
在店裏時不覺,待一通收拾藥材、登記名冊過後出門,抬首一看,才發覺天色已經黑的發緊。
三兩點淡金色的星光疏疏朗朗的分散在天幕四處,拂來一脈淡淡清涼。徐宣讚斂目輕籲一口氣,還是不太放心的側首問了白卯奴一句:“娘子,這青花瓷小瓶子裏的青褐色藥丸,真的能行麽?”
他的擔心也是必然,懷疑也在情理之中。隻是這諸如此類問題他時今一日已不知問過了多少遍,以致白卯奴的耐心有些消弭:“哎呀官人……”抬了眸子嬌嬌一嗔,舒玉指從他腰際使力推了一把,“好了走了,你就放心吧!”
看的跟在身後不遠的青青也以袖掩唇一個“噗嗤”。
徐宣讚也覺出自己有些拖遝,但一顆心總也懸而未決,這種滋味做弄的他還是一次次不斷問詢卯奴,即便連他自己都覺耳朵生繭。於此有些解嘲的笑笑,不再多話,挽著白卯奴的臂彎,與她一並離了保安堂,往家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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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城裏的時疫隻要一天未消,徐宣讚懸著的心便一天落它不下。白卯奴也是一樣,隻恐青青那日施法時沒能把握好度,倘使當真做弄出人命來,那可就是關天的大事了!
次日天才麻麻泛亮,這夫妻二人便又不加停歇的急急趕往了保安堂來。
待天邊那抹魚肚白漸漸變得模糊、太陽又高了幾高、天色儼然大亮時,忽有百姓從正門進來專程送藥錢:“許大夫,許夫人!”來人是個身體精壯、皮膚略顯黝黑的中年小夥子。進店之後,先對著徐白二人各自一個作揖,“許大夫的丸藥果然有效,才服一日,便感覺舒服了很多!”
“是麽?”徐宣讚雙目一亮,嘴角泛起一道弧度。
尚不待那邊回話,適時又有百姓跨了門檻進來拜謝。
往後一整天,都相繼有城鄉百姓進保安堂來拜謝、並支付藥錢,皆口稱這妙藥實有效果。
如此療效,是大大出乎了徐宣讚意料的,他自然樂不可支,同時又對白卯奴由愛之外多出幾分敬佩來。
卯奴心下早便洞悉會是如此結果,亦是歡喜。因為明白,今後保安堂在這姑蘇城裏的根基,算是紮下來了!且不論以後隻看當下,借這瘟疫丸藥,保安堂便可大進一筆頗豐的財源了!
心下邊歡喜著,卯奴錯了眸光眼見徐宣讚忙得不亦樂乎,便抿唇一笑,也起身挪步蓮蓮的走到他身邊去:“諸位鄉親們。”知禮周成的一抬袖擺,微指了指徐宣讚,音聲嫋嫋的如那泠潺溪水清波別無二致,“這醫治瘟疫的丸藥,是我官人的獨門秘方。每日溫水送服、早晚各一次,厲害的也隻消一月多些,必然康複如初!”
若論這丸藥自身藥性、服用方法、治愈時間,徐宣讚還當真不甚明白。好在大家急於求藥,也都竟忘了問他。時今白卯奴這一番詳解,對眾人來說真真是宛如及時太陽雨了!徐宣讚亦上了一番心,認真的記在了心裏去。
“謝過許夫人了,我要半月的量!”那邊一青年婦人挎著籃子頷了頷首。
“那我也開半月的……不,我家兄長也還病著,十分厲害,開兩個人的、都是足月的量好了!”那邊又一壯年男子急急接口。
“還有我……”
“我也是,也開足月!”
……
鬧鬧哄哄人聲鼎沸,竟是比昨日施藥時來的還多。
“好好好,鄉親們且別著急,慢慢來,我和我家官人都給大家開好、包好!”卯奴唇畔一朵蓮燦,轉眸與徐宣讚相視一笑,徑自折回步子去準備丸藥不提。
這“徐”、“許”的稱謂,徐宣讚和白卯奴早已不再執著。隻是因這音聲衍化之故,後世又不知會做弄出什麽樣的大改變來!想於此,徐宣讚也是笑笑,搖搖頭,按了思緒。
這些治療瘟疫的妙藥,為青褐色藥丸,以青花瓷小瓶子分裝起來。如此倒也方便,不需現配現抓,有人求藥,便按所求劑量倒出相應的幾顆來給他。
一眾城鄉百姓瘋搶“靈丹妙藥”,在這同時,又都順手買走了保安堂裏一些其它藥材。有養生的、防禦風寒的、也有徐宣讚親自調配出的人人稱好的各類藥膳。
隻此一日,便已可謂收入頗豐、撈金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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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一雙人,半夢半醒半浮生。
是夜,流轉的雲嵐霧靄為蒼茫天地增添籠罩了一派脈脈如織的朦朧。月曉風清、苔綠樹碧,徐宣讚與白卯奴夫妻兩個雙雙落座在庭院一階石台上,相互依偎一處,濃情蜜意言不盡、亦道不完。
“我何其幸運呢!”徐宣讚轉目頷首,凝視向靠在自己懷抱裏的白卯奴,帶些夜的寒涼的手掌將卯奴嫩滑的玉手包裹起來,又放於側頰,吐言緩緩:“多虧有娘子……若得娘子一人相伴一世,我願傾盡此身所有功德不留分毫。”
“嗤。”卯奴原是該感動的,事實上她也確實感動了,可卻有“噗嗤”一笑爆破在了口齒間。
“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徐宣讚目色沉下,晃漾起深情若許。你身係我一生一世的心,我便絕對不會辜負於你,害累你為我而苦、為我而痛、為我而流盡了一世一生千行淚!
娓娓語音落入耳畔,白卯奴下意識的半闔了一下善睞的碧水眸,微微螓首,以目色凝在深遠無盡的一片天幕,亦是微微、似黯又近乎訕:“牽我一世心,負你千行淚。”我因你而注定牽心一生一世,卻又如是注定了會辜負你於落淚千行。我注定為你苦、為你痛、為你傾盡此生此身之淚……可我又該怎樣為你承受這求不得、已失去、分白首、愛別離、怨憎會?如斯,如斯,隻因我不願放下,故才得怨憎相會苦痛深淪……
“娘子?”察覺到懷抱裏白卯奴的轉瞬失神,徐宣讚一懷詩心被猝然幻滅。下意識鬆開了懷抱,把卯奴擺正在自己正前,與她麵對著麵。
他的神情深濃又多變,目光裏所噙所浮的皆是極溫存的關懷與愛意。這目光落在白卯奴麵額間時,又極認真、極精細、深刻滄緩不苟一絲,儼然一個雕塑藝人懷著極精準的眼光在審視他的作品。
被這樣的目光籠罩,白卯奴忽覺幸福又不適,胸腔裏一顆心錚地“撲通撲通”狂跳不止,似乎毫無間隔的心跳韻律促使她幾乎就要陷入窘息:“官人。”粉嫩舌尖抵著犀齒銀牙一觸碰,卯奴斂了斂羽睫,絕樣眉目微垂下去。
這樣嬌羞的小模樣被徐宣讚捕捉在眼睛裏,心下也蕩漾起了適時的小玩味:“娘子。”壞壞一笑,纏綿熱吻兀地落在她光潔如玉的唆滑額心處,旋即頷首沉目,凝起神光透著月華看定向她,“我隻是想知道,你方才在憂鬱些什麽?”
這個吻來的突兀,卯奴沒有防備,險些便呼出了聲:“官人,你……”須臾嬌羞,握住小拳衝他胸口輕一捶搡,“你何時學得這樣壞了?為妻都被你做弄!”
小小甜蜜蕩滌在心,徐宣讚哈哈大笑。
白卯奴抿抿汀唇,目光浮笑打趣:“可說著,現下我們的生活,可是越來越見好了些?”她把身子重新軟軟的靠入徐宣讚溫熱的懷,抬起脖頸,眨眨眼睛一睥他,有意把聲腔扯得恣意,“你住得是錦屋,吃得是珍饈,穿得是綾羅綢緞,玩兒得……”於此一個“噗嗤”,唇兮微嘖,“是花前月下!”語盡咯咯笑起來,好不明媚可喜曼妙若花。
“有娘子如斯美人兒,為夫豈能辜負了好月華?”心緒漸起,徐宣讚持著玩味順話題繼續打趣,又抬手把卯奴一個收腰攬得更緊些,“月下花前至極美景,不及娘子唇畔淺啟一記笑若春花……”
卯奴映射碧波的皓腕纖指摩挲著一路向上攀附住徐宣讚的脖頸,皓膚如玉、瑰麵似綺。
月華一襯,愈發顯出二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形玲瓏曼妙宛若象牙雕塑。
卻便又這時,原本闔了眸子沉醉在良人愛河裏的白卯奴猝地一脫懷抱。
“怎麽了娘子?”徐宣讚不解。
卯奴微低首,壓低聲音徐徐的:“青兒,噥……”
“嗯……”經一提點,徐宣讚明白是小姨子過來了。不期然一回頭,果然看到青青立在門邊,進也不是、退還不是。
也沒想到自己會撞見他二人纏綿相擁,青青亦是不太自在。遲滯須臾,幹脆把頭一低,咳嗽兩聲,進了門來快步越過這二人,徑自上了樓回了房裏去。
這副窘迫模樣忽地讓人實覺逗趣好笑,須臾沉默,徐宣讚與白卯奴終忍不住的哈哈笑起。
青青聞了身後他二人這笑聲,下意識雙眉一嗔,委實想惱,卻又惱不得!最終無奈一歎笑,腳下的足步愈發行得生風般快。
夜色便被濡染起了如織一層靈動活潑來。一輪半隱半顯在雲嵐間的清美月兒,似也這般被晃了碎……
彼時靜好,一世……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