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豔歌·白蛇

索嘉楠

第三十五回 取皮、度蛇

書名:古豔歌·白蛇 作者:索嘉楠 字數:5794

原本晴好的天幕突然拔地起了一陣肆虐狂風,清遠見狀,忙停了手頭才又重新忙起的活計,起身緊跑兩步去把軒窗關緊。

但那風勢極為猛烈難遏,竟“碰”地一聲悶響,緊閉的窗子就這樣被輕而易舉的撞開。

清遠才回身,聽聞悶響後跟著一驚,剛欲再去掩一遍窗子,突地便見一股濃鬱黑煙直抵而入,衝著麵額大穴便是一陣急撲。

尚不待他有所反應,便覺腦中一鈍,頃刻迷離了神智,直直向後磕栽倒地。

黑煙漸趨渙散,便顯出幻兮一道扶牆而立的玲瓏身影。

因清遠方才又於石磨間研磨蛇皮,幻兮才落下去的巨痛又跟著席卷肆虐於通身每一處毛孔間。此刻她尚不曾完全緩過氣來,弓著身子顫顫扶牆,於角落裏縮蜷於一團。

天光一晃,剛好周匝出一小片背陰處,她便剛好於這片背陰處藏匿著身子。這麽一瞬,原本曼妙絕美的尤物女子,突然便若了一條不斷緊緊盤曲、抽搐身子的柔軟長蛇。

肌體的疼痛調動起潛伏在寸寸血液、骨髓間的那些獸性。她到底是妖,還做不到如同一個人那樣可以在隨時隨地、任何情況下都輪換上不同的偽裝麵具,輕易壓製住自己的本來麵目。因為軀體的唆使,她無從遏製。

“去死吧!”猶如困境小獸曆盡各種慘絕人寰的折磨後,於喉管裏發出一聲撕扯聲帶的歇斯底裏。絕美女子兀地青黑了一張花靨,小口犀張,碎玉貝齒早已沒了影蹤,一口尖長嗜血的可怖獠牙顯露無疑。

她“咯吱咯吱”緩緩轉動了一圈僵硬的脖頸,以常人不可能達到的速度滕然飛立於倒地昏厥的清遠麵前,纖纖柔荑瞬息抽長,一把卡住清遠脖頸,將他極快的拉至口邊,齜牙便咬下去。

“你現在這樣我豈能丟下你不管!”

一道堅定的嗓音在幻兮耳邊滕然驟起,她兀地一定。

那是當初她被驅邪避妖丸拿捏的鬼相顯露時,清遠在危急關頭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此時幻兮鋒利無比的尖長利齒已經抵在清遠氣息均勻、血液溫熱淌於脈絡的脖頸間。柔軟的肌膚在秋陽的輝映下,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琉璃質感,新鮮血液散發出一種常人無法辨識出的噴香誘惑……

“不,我不能走!”

“我豈能丟下你不管!”

“豈能丟下你不管!”

……

嗜血的本性使得幻兮險些就要迷失掉自己清明的心智,然而那個聲音卻如永夜降臨的魔障般回蕩不迭。

那聲音是那樣堅定不移,那樣真摯那樣熱烈,那樣可以給她……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安全感。那是仿佛嫋嫋炊煙、小舍茶菲間的,真真切切的,無以言表的,家的安全感。

有什麽堅硬的東西似乎貼著心坎兒一晃,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疤,留下微微的疼、與一灘溫柔的水流。

依稀記得彼時他們在東遼帝宮外的,那第一次不知算不算初遇的初遇。他眉宇肅穆、一臉正派的同她持著耐性開導勸慰,講解關乎業障與積善的道理。

依稀記得帝宮浴池間,他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腦裏閃過的念頭便是護她,那是他當時唯一的一抹心念。他急急的讓她快走,情急之下還比了獸爪逗她嚇她。可她卻頑皮狡黠的把他拖進了浴池溫泉裏,他們二人在水中坦誠相見,那份唯美的綺思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曆曆在目;可他卻憨厚老實的閉緊了一雙眼睛,堅守本分堅守道義,未嚐看她一眼,更不曾占她一星半點便宜……

依稀記得夜半之時他為她偷雞;他見她身有瘴氣而執意為她畫符護身,卻傻傻的不知那是她的妖氣;他疑她身中蛇毒,大半夜的趕過去給她送藥;她幾欲現形時他的不離不棄;還有他時今的好心辦壞事兒……

嗬,若他得知真相,不知又會作何感想,是會遷怒於她一直以來的欺騙、還是會對自己的一幹所行悔不當初?

他該怪她,甚至恨她,因為她不僅欺他騙他,還是利用他的單純、他的善良、他的對她好而堂而皇之的欺他騙他;不,不可能,他有著那般善良入骨的心性,定然不會怪她,定然會自責不迭的怨怪他自己……

幻兮不由嗔笑,狠戾眸色連她也不覺的蛻變成溶溶溫柔。

對了,在驅邪避妖丸那次險象環生的折磨之下,在她尚且沒有完全被障住作為人的理性之前,她見到他時,出乎本能的起的第一個念頭,居然也是要他快些走……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讓他走不是因怕他看到不該看到的、知道不該知道的,給她憑空惹出禍患害她行事束縛;而是當真怕發起狂來的自己會傷害到他。

這種感覺是那麽那麽的真,真的連她自己都起了微微怯怕,她到如今都還記得,一直一直沒有忘記。

是什麽時候起,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居然好像也學會了去做一個人。有了人的眼淚、人的克製、人的關切、與……人的情緒。

穿堂風起,香屑漫溯、滿室幽芳。幻兮青黑發紫的猙獰麵孔已於不覺間,一點一點漸次蛻變回以往美輪美奐的絕麗模樣,觸目驚心的可怖獠牙也早已消匿不見。

她將清遠扶在臂彎裏,蓮轉足髁,緩緩行過那張還算柔軟的床榻前,將他穩穩放倒下去。

“對不起……”梨花眸子不覺起了斑駁潤澤,有淚水淺淺流出。她抬手一觸,竟是涼的。

嗬,果真是蛇,便是連流出的淚,都是涼的……唇畔自嘲,咽在喉頭的話語,繆繆的飄落在了心坎兒裏:“我的人身是恩公給我的,這副身子早已不屬於我。我又如何,如何能夠與你過多瓜葛……”轉身幽幽,留下一縷嫋然冷香,幻兮淑麗麵靨上分明沒有染著絲毫情態,卻又似乎分明昭著著一層稀薄黯然。

她探指取了磨上、桌上那幾塊兒不太規則的蛇皮,垂眸運功吸盡依附在其上的靈光與血氣。

白色蛇皮在將其中靈韻供給幻兮之後,便在她手中曇然一下化為了粉塵,穿堂風一吹,便四散的無影無蹤。

吸納了殘餘在皮上的靈氣,幻兮素白的麵孔突然變得紅潤非常,紅的甚至有些不自然。她淺然回眸,似有依戀的最後看了一眼昏睡在榻的清遠,後盈盈舞袖,化作一道熒熒白光,彈指不見。

飄失在空氣裏的香屑,將周遭景致牽扯出一種戀戀的味道。

窗外是一派再風和日麗不過的明媚靜好。秋陽揉了細碎金波,為大地山河鍍上一層斑駁華彩,古國東遼被這金波華彩烘托的越發宏偉壯麗、蒼古浩渺。

清遠霍然睜目,發覺自己居然是躺著的。他一驚,一個翻轉起了身子,更大的驚疑便襲來身上。他……居然睡在床上?!

他不太有臥於床榻的習慣,因自小便跟在師父身邊,故而早便將打坐入定視為安寢,躺在床上舒展四肢反倒會讓他不太舒服。

等等……不對啊!清遠又一晃神,心道自個兒不是研磨蛇皮磨的好好的,怎麽轉眼就……

不及多想,他凝目看去,發現就連蛇皮都沒了蹤跡!

這是……怎麽個情況?

清遠因有修為之故,倒也沒有怎般恐怖生懼,隻端身盤腿坐於蒲團,開始細細回憶起自己方才昏睡前的場景。隻記得有一團黑氣撞開窗子,以後的事情他便絲毫都記不得了。

邊作想間四下一顧,木格子窗卻關的好好的。

草木花卉、鳥獸蟲魚皆有靈性,百年成妖千年成精,一旦修成精怪便更是靈氣彌深。料想該是那日負傷而逃的巨蛇失血過多而死,後因對此生修為眷戀不舍,精魄便化成了風來取自己的蛇皮了……這麽一想,他心下一軟,忙起身走到窗前,對著天幕紅日的方向拜了三拜:“前世不真、來生不假,莫要再執著了,去吧,去吧……”嘴唇徐徐念叨,複抬起雙手在虛空裏布了個道家的陣,闔目頂禮,暗自催動心法誦起咒語,回向給那或許已經遊離六道的巨蛇怨靈。

溫陽為他濃黑微卷的睫毛刷下一層餘波,又渙散在四處,照得他周身金燦燦的,仿佛一位通體祥光的神祗佛仙。

大慈的良善,開始於周圍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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