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騰霧間,幻兮亦難受倍至。
她方才推清遠的那一把,似是已經用盡了身上全部的力氣,此時竟有一種力量被漸次抽離體外、就要熬幹耗幹的濃烈感覺。
思緒淩亂間她忍不住想,就這樣消耗幹淨也好,整個人便是解脫了!
然而偏生天不遂人願,幻兮通身上下隻是力量與靈力的層層抽離,但狂野本性卻愈發繁盛無邊!一麵虧空巨大、一麵濃稠欲滴,兩種情態的強烈反差使她難以承受,痛苦之感漫無邊際:“還不快走!走啊!滾!”她一錯目,見清遠依舊立在不遠不動身子,急氣襲心,厲言催促,“杵在這裏你想找死麽!”最後這句話她已然帶了哭腔。
“不,我不能走!”清遠非但沒走,反而奔著身子跨近幾步,麵目灼灼,“你現在這樣我豈能丟下你不管!”
豈能丟下你不管!
一語落定,幻兮驀地一怔,漸趨迷失了的本心突忽一顫,竟有種言不出、道不盡的奇怪感覺霍然潮襲。這種感覺柔柔的又麻麻的,還帶著幾分薄薄淺醉,不知可以用這世上人間一種怎樣的詞匯形容出來,卻若涓涓細流般的,潛移默化間便浸染到了通身每一道細微之處……不過隻有一瞬,她旋即便又被那種吞噬天地的可怖野性迷魂鎖魄,凶相大露、尖齒長現,腰身一軟,玉指撐起桌麵的同時,宣泄樣東倒西歪掄砸物什,迷亂間又覺一股氣流遍及下身,心知纖纖雙腿就要化成蛇尾!
清遠的修為雖不算低,但也還沒達到開了天眼、一眼便能看穿鬼物的程度。幻兮在他麵前這一連番的折騰變幻,他心緒千結,隻當是那驅邪避妖丸有了錯處,隻悔不當初的怨恨自己太過心急,居然沒跟師父問清楚這丸藥的服用方法與禁忌,竟害王後娘娘好端端承受這般苦楚!
幻兮當初也知那是道家仙丹,她不是不知其中利害,隻是自信的過了頭,念想著憑借自己身體裏的那股力量,區區一顆丸藥應該可以壓製住。況且若於清遠麵前施法障眼,又恐清遠感應到異樣,看出端倪。說到底,還是她涉世不深才有這諸多疏忽!
金獸裏銷卻的瑞腦漸漸起了殘煙,青煙繚繞,恍若特地為此情此景造了勢頭。
一番徑自掙紮,幻兮已然筋疲力竭,到底還是沒能壓製住身體裏發乎本源的那股獸性,雙目眼看便不見了黑白二色,取而代之的是咒怨鬼魅般的一色猩紅!著實可怖!
她騰身飛起,齜露長牙,直衝清遠這邊一躍而過……
電光火石間,清遠旋步一躲,幾乎在同時繞到幻兮身後,低低念訣,十指如飛,在虛空裏快速布下法陣,運足氣力於幻兮後腦勺處給了她一擊。
幻兮周身大穴便應這一擊而被封住,曇然安靜下來,當地裏一定,須臾後,整個人綿軟軟向後栽去。
清遠見狀,忙展臂一攬,幻兮便正正好好栽到了清遠的懷裏,被清遠從後麵緊緊扶住:“王後娘娘,委屈你了。”他頷首輕輕的喚,字裏行間浸著急切。
方才手下那一擊,清遠還是有著輕重拿捏的,料定並不會傷害到幻兮。所以幻兮眼下的迷離軟款,隻是丹藥效力漸漸消散過後,體質短時間裏的虧空所致。
清遠小心翼翼的將幻兮半抱在懷裏,就這麽半抱半扶的將幻兮安置在軟榻之上,見她猩紅血色的雙眸一點點退盡雜質重歸清明、凶悍鬼相也漸趨斂退,適才慢慢為她解開穴道。
驅邪避妖丸的效力是調動起體內的邪氣,隻因幻兮並非人類,適才會被邪氣反噬,從而失去理智。清遠方才封了她的大穴,邪氣便無法操控肌體;放在常人身上則邪氣會散,而放在幻兮身上,這股被調動起來的邪氣則是層層退去,退回到了它們合該存著的位置上去。
“王後娘娘,適才冒犯了。”清遠抬袖擦拭了一把額頭沁出的細汗,起身立於一側,對幻兮行下一禮,神情憂慮、歉意深濃,“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的錯,早知那驅邪避妖丸的服用會有諸多禁忌,我便該問清楚再呈給娘娘的!”言此猛地想起自己原本是要為一早的事情道歉,又慌忙改口,“不不不……我不該,不該與總都督一起前來送藥,結果憑空裏無事生事,害得娘娘這般受苦!”他頷首暗歎。
安靜下來的幻兮原本還在思忖,念著如何同旁人解釋自己這通失常。宇坤顯然已經對她有了懷疑,又恰好鬧了這麽一出。但清遠這話明顯幫她尋了解釋的法門,倒是省心。
她不動聲色的軟軟一歎,隻覺自己周身上下猶如飄絮一般,使不得一處氣力。她緩垂眼瞼,徐徐然歎了一口長長的氣,艱難的抬起柔荑,對清遠搖搖。
清遠也明白幻兮此刻已經筋疲力盡,明白幻兮需要休息。縱心頭萬語千言意欲言出,一時半會子又誠然不知自己究竟想要言語什麽。
輾轉經久,清遠垂目抿唇,兀自對著幻兮又是一拜,轉身抬步,輕輕的離開了王後的寢宮正殿。
烏塵嫋嫋,迷蒙霧影裏忽見一縷陽關自軒窗小縫間淺淺篩灑。有些暗淡的視野便被這一縷淺陽點亮。
幻兮側目,剛好瞧見清遠一道筆挺絕塵的道服背影。
彼時的清遠正背身行在熏香淡霧央處,一縷陽光剛好耀在他幹淨的臂膀,泫泫然刷下一道燦金色的華彩。一時間,霧影闌珊、金陽溶波,映襯的清遠孤清絕塵恍若神人……
纖心一悸,幻兮下意識舒指捂住心口,澀澀酸酸的感觸令她突生許多疼痛。淑麗眉目一道煢然之色倏然滑過,她朱唇輕抿,眸光中竟起了煙霧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