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仲夏夜氣溫還微涼,空氣中浮動著丁香花沁人心脾的清香,大帥府的青磚樓房裏燈火通明,那燈光自雙層玻璃窗內透出來,映得整個青磚樓前西洋式花圃裏的英國玫瑰都仿佛塗了一層暗影,更襯得那酒紅的顏色益發的嬌豔迷離起來。
薛振霆站在寬大的穿衣鏡前,打量著自己一身戎裝的樣子,問身後跟了他多年的副官許懷友:“敬之,你看我是不是有些老了?”
許懷友一邊給他整理著大禮服肩章上的金線流蘇一邊含笑說道:“督軍不過才是不惑之年而已,又被內閣剛剛委任為奉天督軍兼省長,正是雄姿英發的年紀,怎麽能說老呢?”
薛振霆看了許懷友一眼,輕輕撫著自己手臂上隱隱發癢的舊傷口處,淡淡笑道:“你到是會寬慰我……”
語畢,輕聲歎息:“二十年的戎馬生涯,見慣了生死,卻偏偏見不得自己人老體弱,浴血慣了的人,哪怕是死,也希望能死在沙場之上……”
許懷友一聽薛振霆無緣無故悲天憫人起來,心下微動,低聲說道:“督軍,您這是想起了什麽事情嗎?”
薛振霆笑笑,轉身接過侍從官手中的佩劍,輕輕別在腰間,又照著鏡子看了看,才問道:“承軒呢,去看看好了沒……”
許懷友立於一旁輕聲道:“大少已經在花廳等待督軍多時了……”
薛振霆輕輕一笑:“這孩子,從俄國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原來我以為養了他這麽一個混世魔王,我後半生已經沒什麽指望了,再大的家業也遲早被他敗個光,誰知去了俄國不過四年,再回來,到變得像個人一樣了……”
許懷友聽了他這話不覺笑了起來:“其實是督軍對大少一直太過於嚴厲了,像他這樣身世的少年,在這亂世之中,哪一個不是鮮衣怒馬,恣意快活,也不過是因為他生於軍勳之家,才不得不收斂自己的性子為好……”
薛振霆沉默了一下,淡淡說道:“我這一身的功勳遲早要襲到他的身上,我拚死拚活除了保家衛國,若是不能惠及子孫一丁點兒,那我是圖了些什麽?”
許懷友低頭說道:“大少胸有謀略,年少老成,加以時日,必成大器……”
薛振霆皺了皺,長歎一聲:“我不擔心他少謀略,不老成,我隻擔心他太過於自負,手段太狠了些……”
他自己的兒子,他自然知道,行事狠辣乖張,是他一慣的做法。
許懷友猶豫說道:“大少還年輕……”
薛振霆轉身看著他,笑了笑:“不說他了,走吧……範起明該等急了……”
下樓的時候,剛剛走到樓梯拐角處,花廳正中墨綠色沙發上坐著看書的年輕男子聽到腳步聲,緩緩站了起來,眼光微抬,恭敬地叫道:“父親。”
薛振霆看到他,笑了笑:“等急了吧。”
薛紹將書放到電話機旁,淡淡說道:“不急……”
薛振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隻見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下身穿著一條深藍色軍褲,腰間是棕色厚牛皮的皮帶。
他人長得俊美,這一身穿上去,雖然簡單,卻也格外顯得他英氣逼人。
他今年不過十九歲而已,可是身上卻有難得的穩重氣質,行事說話也還算有分寸。
按說他這身打扮去赴宴的話還是略有失體麵,不過薛紹沒有軍銜,今晚又隻不過是浙蘇商會給自己辦的一個慶祝酒會,主角是他薛振霆,薛紹願意怎麽穿也隨他的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