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就近原則,按照前一日黃建良和羅瓊的商量姚靜展示被安排到了天倫的營銷部,二真衍則去了安保部門。她永遠記得黃建良在安排真衍時的那一臉忐忑,雖然俗話有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現實就這麽骨感,職業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按照天朝的慣例,就一般而言管權的辦公室,和管錢的財務室是整個企業的第一階級,至於下麵那些就要看企業性質了,以天倫的性質而言,營銷部屬於第二階級。但不管在什麽樣性質的企業中,安保部門幾乎是最低階級(職業安保公司除外)。至少天倫如此,因為有公私合營的陰影存在,所以安保部門不光地位低下,甚至就不是一個獨立部門,隻不過是後勤屬下一個分屬而已。如此一來,在裏麵工作的員工直接成為整個企業的最底層。
黃建良幾乎是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將真衍安排進去,不過後者明顯沒有想太多,隻是認為這個隨時可以在購物廣場上逛來逛去的職位,很適合她貼身保護老板而已。
但當羅瓊從天倫廣場走出去時,這姑娘明顯沒有認出她來。
跟隨父親一起參加會議的謝君溢,看見喬莊過後的羅瓊之後,立刻露出類似哈巴狗兒的表情。喔,女神,這就是我的追求了一輩子的女神啊。若不是謝立華一把將其拉住,隻怕她又要跟上去做點禽獸不如的事了。就像他以往見到心儀妹紙那般。
……
市六中,羅瓊的母校,之所以選這家學校作為開端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羅瓊在想,幸許熟悉的環境可以幫自己克服恐懼,但當下課鈴聲敲響,學生們潮水般的湧出,將她重重包裹之後。羅瓊再也忍不出地又一次腿軟了。也許在十年之前,她還可以處之坦然地呆這麽一群人中,畢竟她的學生時代就是這麽渡過的。但在今日大學畢業後,又在寸步不離地生活母親身邊整整五年,經曆整整五年可怕磨礪。現在,她反而不如十年了。
捧著一大把資料,整個人就像蝦子那樣瑟瑟發抖地蜷縮在一起,完全聽不見任何詢問的聲音。學生們對她的熱情程度,果真如李樹成說預料的那麽高,隻是她完全高估了自己。因為人群恐懼症的關係,羅瓊整張臉白得比死人還要嚇人,汗水更是密密麻麻地浸濕整個背心。
母親,好多母親,大喊大叫的母親。
揮舞著棍棒一步步走近的母親,母親,她的母親……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您這是不舒服吧。”抬頭一看,是鄰居家的那個大男孩,原來他在這所高中讀書。
看了看羅瓊抱在手裏的宣傳資料,然後接著道:“這些資料是要發放出去的嗎?”沒有等到回複,隻是略微深思了一會兒道:“我幫你做宣傳工作,一會你請我吃午飯如何?把我當成您的二線打工仔就好。”這個明明很陽光大男孩此時卻一臉狡詐,但在看見她的錯愕之後立馬又換上了可憐巴巴的神情。“姐姐不知道我們這些做學生到底有多困難,因為沒有任何收入的關係,再加上每用一分錢都要經曆整整三層考核,想要幹點自己的事,還真難。”
“姐姐,您看看我這張一連好幾天都沒吃上飽飯的小臉,就可憐可憐我吧。”他用孩子獨有的撒嬌聲音道,聽得羅瓊心裏一軟。“好。”她拿什麽來拒絕他。
雖然就連羅瓊的豆腐渣子腦袋,也能從對方的話語裏聽出不妥。
沒錢吃飽飯,怎麽可能。對麵那家雖然困難,但無論如何也不會苛待自己兒子。尤其是一個處在青春發育期,正在長身體的大男孩,無論哪家都不會再這個時候短了自家小子的吃食。她想到在人民醫院門前看見的他,既然沒錢吃飯,又怎麽有錢給自己買鮮花?
在學生時代,羅瓊見過同班同學因為這個或那個原因,從自己嘴巴裏一點一點地擠錢。雖然她也曾經動過那樣的心思,但卻永遠都沒有機會。羅瓊的母親永遠不會讓她接觸到錢。
哪怕是一分一厘都不行。
難道這孩子是為了給自己買花,所以才克扣自己的午餐。
想到這裏,心裏不由地一動。
就在這個時候,得到允許的他樂嗬嗬地從羅瓊手裏接過宣傳資料,因為是同班同學,同校校友的關係,所以也用不著客氣,隻是大大咧咧地灑給他們。“拿去,小子們,姑娘們,通通都拿去看一看,如果有不懂的全都提出來,小爺我會一一滿足你們。”
這是一個雖然狂妄,但卻相當有人氣的孩子,至少被他狂妄的同學沒有一個覺得不滿。
這些年輕氣盛的孩子,還真就收了那些宣傳單,認認真真地看了,而且還真的就提問了。隻要他們有疑問,他就替她回答,如果實在回答不了,他就問羅瓊。不過用得著提問的幾率也不多,李樹成給羅瓊配備的資料,實在是相當齊全得,叫人一目了然。
見到他如此積極地竄上竄下,學生群裏有人起哄:“黃澤,你又訛詐誰請你吃午飯了。”
“黃澤,那樣一個神仙一般的姐姐,你可不能憑白欺負了人家。”
打趣的聲音此起彼伏。
原來這孩子叫黃澤,妄自做了整整七年鄰居,她卻連他們家姓什麽都不知道。這可真是可笑。不過這又如何,雖然門對門地住了七年,但羅瓊的母親是那種允許女兒和外人說話的人嗎?甚至就連羅瓊每天唯一一次單獨外出的機會,去垃圾箱處理垃圾,母親也會站在陽台上遠遠地進行監視,但凡羅瓊做了一點點她認為不妥當的事,母親立馬就會打過來。
壓根不可能等到羅瓊回家,就當街打上。
生活在這樣一位母親身邊,羅瓊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外麵的世界,自然而然也就對外麵的世界,近乎一無所知。包括家的對麵,她都一無所知。
這邊,羅瓊正在心神大亂,屬於母親的幻覺短暫地將她帶走,那段因為生活在母親身邊而慘無顏色的歲月。如蛆噬骨,如影隨形,就算死亡也不能將之從她靈魂中剝離。
而前麵的黃澤已經和校友們嬉戲打鬧起來,“什麽叫訛詐別人請我吃飯,滾犢子,小爺這是在靠自己雙手之力,掙口飯吃。”說罷轉身討好地看向羅瓊。“老板您也覺得我有用吧?”
前一秒才凶巴巴得嚇人,後一麵卻像乞討的小狗兒那般可憐。
即便是羅瓊,也不禁想到自己幾乎快要整個遺忘的學生時代,還有她的希。
和張希相處的那短短幾個月,似乎是羅瓊人生唯一的彩色。獨屬於她的顏色。可就這一點,還隻差一點就被母親給整個抹殺殆盡。想到自己的野蠻霸道,羅瓊的心猛地一沉。
見黃澤如此做做,一旁的學生少不了告他一狀:“美女姐姐,您可千萬不要聽這小子胡言亂語,他之所以訛詐您請他,不外乎是想把錢剩下來,買花送他的睡美人公主。他說,要讓他的睡美人床前日日有自己贈送的鮮花,直到她清醒那日。”
果然是為了自己,聽到這裏羅瓊心裏不由的一緊,既有女孩子兒的羞澀,與此同時還有那麽一點點緊張和恐懼。
醫院有母親在,以母親的性子有可能把能看不能吃的鮮花留下來嘛?這孩子的心意真的能夠陪伴自己嗎?絕對不可能。能讓母親留下來的東西,除了人民幣之外再也沒有別的。
想到這裏,內心忍不住一陣陣的疼痛。那就是母親,生她養她的母親。
因為有她,所有羅瓊每日每夜都乞求自己人生隻不過是場噩夢的母親。因為羅母就是那種,會讓自己女兒發直內心地乞求。但願自己從來未曾活過的母親。
……
黃澤的要求並不高,在學校附近隨便選了一家炒飯店,點了一份炒麵。橫豎,他也沒為別人做什麽,若是吃太多,良心會感到不安。一個尚未進入社會的孩子,心思就這麽單純。
拍了拍頭,很是歉意地道:“實在是抱歉,假如不是因為正好處在高三這個骨節眼上,我應該出去打工,就算需要揮鏟子也好。我應該用自己的雙手去賺錢的。所以,這頓就算我訛詐你了,美女姐姐。是在抱歉,日後若有機會,必當回報。”
對方如此謙卑,讓她很不好意思。
低著腦袋,羅瓊紅著臉低聲低聲道,“不,也算不得什麽,我一直都想嚐嚐這裏的飯。”
老實說,學校門口這排飯館,也是羅瓊早就期待已久的目標之一。在她讀書那會兒,因為學校安排學生中午留校答題的關係,他們不能會家吃飯。班上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在這排小館子裏解決午飯,隻除了她羅瓊之外。因為母親是那種絕對不可能讓她身上有錢的人。
哪怕一分一厘都不行。
所以,盡管在第六中學讀了整整六年,從初中到高中的整整六年,但卻一次都沒有嚐試過,在學校外麵吃飯的感受。她能夠擁有的,不過是每天兩個冷饅頭而已,還有母親年輕時中午就這麽吃的叨叨聲。
高中的孩子,正好處在人生最敏感的時期。因為頓頓隻能啃冷饅頭的關係,羅瓊變得更加自卑不說,而且生怕別人看見自己啃冷饅頭,隻能頓頓飯都小心翼翼地躲著吃。
但是,學校能給學生多少時間吃飯呢?十五分鍾頂天了。
她在區區十五分鍾內能躲到哪裏去呢?
被人撞見,事情曝光,被嘲笑什麽的,接踵而來。然後,她更加自卑,更加封閉。時到如今回首整個人生,暮然發現她的過往,不過是一具早就擺好的棋局。隻等她深陷其中。
雖然兩人並沒有說什麽,從來沒有和人真正交流過的羅瓊,根本就聽不懂如今年輕人的話語,但當用餐結束,黃澤離開,而她剛剛結完賬正要離去時,一旁穿來個聲音。“拜托,借個臉說話可好。”
回頭一看,是幾個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小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