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大作中,樓大官人是尷尬,假意勸道:“五弟,五弟妹不要哭了,大公子來了,會給咱們一個說法。”少年們都活泛起來,有陪著哭的:“五嬸兒,你放心,妹妹的事情沒個說法,咱們拚死告官去。”
再有道:“毀人名節,是大事情,你們不能把懷德毀了,”楚懷德一聽哭聲就害怕,聽到這話大喜,在哭聲中道:“是是,”再看說這話的,是樓大友。楚懷德對他背地裏翹翹大拇指。
楚懷賢冷眼坐著,這陣勢自己家裏練了多久?是我來才這樣說,還是不管我們家什麽人來都是這樣?或許二叔來,有所不同吧。再看楚懷德,難怪他處置不好。這一家子人上來,倒象是楚懷德看光了他們家所有的人。
“我是來說話,貴府上有傷心事,今天不是方便時候。”楚懷賢等他們哭了盞茶時分,估計再哭下去隻能幹嚎了,這才從容站起來,對樓大官人微一示意,手並不拱,淡淡道:“我們先回去,幾時能坐下來說話幾時再來吧。”
楚懷德一到這樣時候,就是腳底想抹油,忙應道:“是,大哥咱們回去。”
哭聲頓時止住!一幹人直眉毛愣眼睛,十幾道目光齊齊掃射過來。
和這些悲傷相比,楚懷賢是悠閑自在,一臉你家裏死人與我何幹的表情,甩一甩袖子,穿著靴子的腳抬起來一隻,準備往外麵去。這抬腳的姿勢,都是漫不經心,毫無心理負擔的。
一步、兩步…….第三步右腳抬左腳後還沒有落下,身後大眼瞪小眼中,樓大官人哈哈笑起來:“大公子,何必動氣?”楚懷賢回身,兩道黑眸在樓大官人的笑容上深深一眼,再深深第二眼,看的是旁邊啼哭的人。
這一哭一笑,恰成一個對比。
楚懷賢當然要取笑,挖苦道:“你們是一家人?”樓大官人和樓五官人交換過眼神,樓大官人再次讓坐:“咱們坐下來說話。”楚懷賢站著不動,繼續諷刺:“說話,可得有個好心情。再說我打聽過了,你們家裏最近隻有進銀子的喜事,不打算辦白事。”
所有樓家的人都跟著難過一次,楚懷賢自己打個哈哈:“這大正月裏的,看我說話,不要見怪才是。”
這才重新歸座,再用眼睛掃過眾人。樓大官人使個眼色,這就大小男人們歸座,眾目睽睽對著楚懷賢,女眷們往後麵去,走以前還有幾道羞羞答答的眼光,投在楚大公子身上。
接下來就不打誑語,楚懷賢先開了口:“懷德的正妻已定過陳家,這不能更改。陳家是謹慎的人家,幾代詩禮大家,經得起風雨。不會聽一陣風就把懷德的親事否了。”大官人就隻尷尬:“哈哈,我們家也是謹慎的。”
楚懷賢侃侃:“夫榮才能妻貴。”就此說完了。
大官人道:“總是知道的有先有後?”楚懷賢道:“八字已換。”
五官人道:“顏麵看過,要擔責任。”楚懷賢道:“年少無知。”
樓大友是親哥哥,他愣巴著又上來了:“這親事不成,我妹妹的命難保?”楚懷賢有神的眼眸與樓大友的眼睛碰撞上,樓大友堅持一下,再就避開,楚懷賢道:“烈女傳上人,平時哪得聞?”
大家硬碰硬僵持在這裏。楚懷德努力聽著,覺得大哥這樣硬,自己也可以學學。作為當事人,他不能置身於事外,清清嗓子,決定當個和事佬:“我大哥最是通情理的人。”
樓大官人不置可否,樓五官人氣不打一處來,樓大友對楚懷德沒好氣……楚懷德道:“你們說,”把嘴緊緊閉上。
“我們樓家自太祖父白手起家,到我兄弟這裏是第五代,鄭家是鋪子多,我們家是船多,雖然常年不是數一數二的,但是站得住腳,經得起風浪。往外洋去,也下江南。”樓大官人換了話題,和楚懷賢交心似的攀談起來。
楚懷賢倒不是有意話砸人,他是有心問出來:“大前年聽說船多的是錢家,再一年聽說船多的是王家,我很奇怪,怎麽象在風浪上擺著,一年一個樣子。”樓大官人聽過就笑了,有自得:“這是公子您不清楚我們這樣人家的行事,往外洋去,大風大浪一打,一隻船隊就此沒有,連人帶貨,上百人,幾萬兩銀子的東西全都不見。所以說,我們家不是排數一數二的人家,但是站得住腳。”
楚懷賢這就明白:“原來是這樣。”樓大官人再道:“去內陸好些,就遇強盜水賊,人機靈的往水裏一跳就跑得脫,這人命錢,先不用賠,丟些財物,大多時候船也不丟。您說的錢家,就是去了外洋一趟,死了十幾個人,光賠錢,就賠得要傷元氣。”
說到這裏,樓大官人及時把話打住,笑著道:“所以我們家的姑娘,也不是那小家碧玉,在人前常走動。”楚懷賢初聽到楚懷德說這事情,裏麵最大的一個漏洞就是樓姑娘為什麽不呆在繡房裏?
楚懷德說願意要,楚懷賢何必做當頭大棒,而且大家話說嗆了,說人家姑娘不檢點,各自都不舒服。沒來以前,楚懷賢心裏還怪楚懷德;來了以後,楚懷賢就隻怪樓家。這麽大的宅子,稍熟些的人帶生人來進來也不通報。想來那樓姑娘見楚懷德,隻怕也是懷德在房裏坐著,她直接來找哥哥了。
這個指責被樓大官人堵上,楚懷賢本來也就不想提。當妾可以,今天不能答應!楚懷賢不出氣,覺得自己已經客氣。
生意做這麽大,樓大官人也是能揣摩人心思的人,見楚懷賢帶笑不語,眼光在廳外台階處看來看去。樓大官人是一點一點補漏,給自己家的姑娘被楚懷德看了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他不是想起來的,是本來就要說:“哈哈,今天化雪水,倉庫要翻動要人手,大風大浪裏運來的東西生了黴,可就虧大了。幸好我們家人多,需要時都去幫忙就行。”
楚懷賢知道遇上能耐人,這人還能猜我心思。就默然微笑,隻聽他說。
“大公子,我們家的姑娘配令弟,也不辱沒貴府上多少。”樓大官人說到這裏,楚懷賢眸若雪冰,冷冷盯了樓大官人一眼:“我妻子,是我心愛的。”樓大官人心想,這人反應也太靈敏,不就敲打敲打你。要嫌我們家沒身份是商人,你娶的那個也一樣。
樓大官人當然也不想把楚懷賢惹毛,哈哈一笑解開:“那是那是,其實我對大公子,是佩服的很呐。”他話鋒一轉,問道:“令弟要無情意,怎麽會把大公子您請來?”楚懷賢對著他笑,你就把話都說幹淨吧,我一個字也不說。
想不說也不行,樓大官人把話送到楚懷賢麵前:“大公子如何,這事情在這裏擺著,您給個話吧?”樓大官人笑容可掬。
楚懷賢抬眼看,樓大官人狐狸一隻;樓五官人,就是想當楚懷德嶽父的那一個,滿麵淚痕雖然不知道哪裏來的,也掩不住臉上的精明;還有樓家的少年們,都在等說法。看起來有了諸葛亮舌戰群儒的陣勢,卻沒有群儒。
最後看楚懷德,他年青昏頭昏腦的隻想到情意二字,應該算是入東吳的蔣幹;廳外不時有女人來窺視,還有一群娘子軍。
人人都在楚懷賢如何說。
“咳,”楚懷賢慢條斯理,先輕咳一聲。這麽多人等著,你們就好好聽吧。楚懷賢開了口:“懷德固然有情意,我才來;貴府上要沒有情意,也不會等我來。”樓大官人哈哈笑,廳上的人都笑,五官人這才開了口:“我姑娘,自從知道不能成親事,是茶飯不思,大公子,這算不算有情意?”
楚懷賢心想,你這叫耍無賴,還敢說情意二字。他徐徐再道:“既然這樣,那話就好說了。既然有情意,當然知道保全了懷德,這情意才能繼續下去。”楚懷德喜笑顏開,大哥說的真對。
楚懷德最擔心害怕的,就是他的臉麵他的名聲,這關乎到他以後在家裏的地位和承嗣。說白了,關係到銀錢叮當響不響和響多少。
樓五官人隻說了一句話,現在聽過楚懷賢的回話,就此也閉嘴。
楚懷賢把話風還給樓大官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樓大官人帶笑不笑:“保全了以後呢?”楚懷德的心提起來,他擔心的不再是自己的臉麵和名聲,而是楚懷賢回不回絕樓家的親事。要知道楚懷德初聽到樓姑娘撞牆,他說的可不是:“快救人,”而是說:“妹子生得十分容貌,難道就此……”再哭時是大哭:“是我害了你。”
留連痛惜的,還是樓姑娘的容貌。
“保全了以後該如何,我得請教你。”楚懷賢微笑。這話廢話還要問!保全以後,還要嫁,就當妾。保全懷德,當然是先保全他的親事。京裏呆了五代的人,是陳家好,還是你樓家好,你自己最明白!剛才那麽精明,現在倒笨得樣樣來問我。
樓大官人默然,和五官人交換著眼色。他本來是想和楚家來的人好好談談,要是來楚二老爺呢,就說說自己家裏有錢;要是來楚大公子呢,他娶的是什麽人?滿京裏都知道是為著情愛。現在說不到一起去,樓大官人謹慎地道:“退一步想,當然也行,隻是令弟還年青,隻怕房裏人不會少?”
楚懷賢悠然:“他現在的情意,也是沒人能管得住的。”
從樓家出來,楚懷德對著楚懷賢深深施禮:“大哥,你真是我的親大哥。”楚懷賢笑罵:“以後這樣事情,你少給我找幾件子。”楚懷德笑嘻嘻:“當然當然。”
楚懷賢回來看小初,還在她的東廂房裏。東廂房收拾出來,成了楚少夫人的靜室。楚懷賢在小初身邊笑下來,調侃道:“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了。”
這氣生的,今天是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