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廳在石頭假山旁,又有合抱粗的大樹一起遮陰涼。這原是家下人在二門外商議事情的地方,此時楚懷賢借來一用。
丫頭們送上醒酒湯,楚懷賢正慢慢在用。林小初走進來的時候,楚懷賢從湯碗上方抬起眼眸,審視地再打量林小初。
欠下人錢這就逃走?這是什麽名聲。比編排公子我強搶人,要不中聽的多。適才酒樓上問過孫二海此人,是個有名幫閑。這樣人多是欺男霸女,也放高利貸。
楚懷賢還是不能一下弄明誰對誰錯,他也無心思幫林小初辨白。當林小初手握緊拳頭,身子僵硬進來時。覺得自己多事的楚懷賢也來氣,對著救你的人,應該進來就和軟些才對。
和軟不下來的林小初,是外麵看到孫二海。她怔忡進來,筆直站著腦中空白一片。聽到進喜兒的話:“公子在這裏。”林小初才看到楚公子不悅的眼光。
默然的林小初鬆開握著的手,停了一下上來行禮:“多謝公子援手,這錢實在是沒有借,”
“那你逃走是為何?”楚懷賢打斷林小初,帶氣問出來。
林小初滯了一下,逃走是為不願意從楚公子。她在小屋裏想來想去,麵對楚公子才發現都不能說。總不能告訴他,孫二海害我是為著你,而我逃走也是為著你。這話說出來後果有多糟,林小初還能明白。
廳外林間有婉轉鳥聲啁喃,廳裏是一片寂靜。喝完醒酒湯的楚懷賢放下湯碗,用絲帕擦拭嘴角,帶著一絲譏諷,等著林小初回話。
林小初垂頭想事情,再抬頭時麵上又冷靜了。楚懷賢好整以瑕,她這樣表情就是重新有主意。
“公子不嫌我蠢笨,我願意給公子當丫頭。”林小初隻能用當初想好的另一個辦法,隨著楚公子去京裏,然後想法子從京裏走。
這話讓楚懷賢舒服了,他剛才一直懸心,生怕這姑娘是那種,動不動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
“我笨手笨腳,隻能給公子當丫頭。”林小初沒有垂首,而是有些無禮地平視著,她要看到楚懷賢麵上的表情,把自己想說的話意思說全。
進喜兒在旁邊其實礙事,林小初要和楚懷賢談判,她沒有多的心思再去管進喜兒。倒是楚懷賢,聽過林小初的第二句話,對進喜兒使個眼色,進喜兒出去了。
廳上隻有公子和林小初在,林小初明顯自如許多。為什麽單獨麵對楚公子,反而不怕他。知道一個人有些喜歡自己,特別是戀情,是個姑娘都會有林小初這樣心情吧。
“我有話要回公子,說得不對,請公子不要生氣。”林小初裝出來恭敬樣子,打發走進喜兒的楚懷賢正是要和她說話,當下微笑:“你說。”
“公子上次說的話,是抬舉小初。”林小初一頂高帽先送過去,楚懷賢覺得怪異,這姑娘心裏,還知道我抬舉她?
林小初擠出來感激笑容:“小初是個鄉下姑娘,在明查秋毫的公子麵前,不說當不起公子抬舉這話,隻是心裏疑惑,怕自己有負公子期望。”
“我期望你什麽?”明查秋毫的公子笑起來,覺得自己頭上一會兒戴若幹頂高帽,頗不堪這重負。
杏子一樣的眼眸中,是羞澀難言:“象公子這樣人家,就找房裏人,也是要好人。小初沒有規矩慣了,怕答應了公子,以後有失禮之處,別人隻會說公子您錯挑了我。”
這話正打中楚公子心思,他房中丫頭不少,家生人兒多清白,從小兒就是奴才心腸。外麵找一個人,以後不好了,退也不好退,隻能聽別人笑話自己。
這話被林小初說出來,楚公子覺得我不是明查秋毫,也能明白她的心思。當下氣惱減去不少:“你擔心我是一時的迷戀,這才逃走?”
“公子是讀書人,讀書可以明理,公子見識比小初高出千倍萬倍才是。要說逃走是沒有的事情,”林小初伶牙俐齒開始狡辯:“我願意侍候公子,當個磨墨的丫頭。隻是那天采白蘭花,突然明白一個理兒。”
往窗外幽綠看過去,林小初多了一絲悲哀:“花在地上開得更有根,我為生活逼它離根離葉;主顧們為喜歡買它。可見人喜歡的時候,多是不管不顧的。”
楚懷賢忍住笑,我是明理的讀書人,你是蠢笨的鄉下姑娘,你還對著我說道理。聽到此時,他為林小初逃走的一肚子氣是散得差不多。酒醉醒了不少的楚懷賢,來了興致聽這位小姑娘還要怎麽圓謊。
“幾十裏外是我親戚家,多時不去看望走動。我帶著妹妹去走親戚,原想著等回來,再來見公子。不想引起這一場誤會。”林小初說著話,心裏在補充理由,至於五嬸為何賣房子,她也有話。
楚懷賢沒有心思多問雜事,他隻是笑:“你以為一時的迷戀,停上一段時日就會冷靜些是嗎?”林小初不勝害羞地低下頭,再迅速在楚公子麵上掃一眼,看他笑容滿麵,才低聲道:“是。”
“你好大膽子,敢這樣對我說話。你不怕我生氣?”
“這附近村人,對公子都素有口碑,公子您,不是那蠻橫的人。”
楚懷賢沒了話說,他突然想到,這樣一張嘴,對上二叔,那場麵值得一看。“那你如今是什麽意思?”
“求公子收留我當個丫頭,我做得不好,公子您攆我走。”林小初悲切切地道:“就是那銀子,委實是沒有借。”
提起銀子,楚懷賢才想起來:“我和你說過的身價銀是三百兩,據你今天的話,你是不肯賣身的?”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又有幼妹沒有成年,能服侍公子研墨洗筆,已經是我的福分。”林小初在心裏想罵他,真是羅嗦。眼前還隻能陪他羅嗦。
孫二海在外麵候著著急,湊到廳口想往裏麵看一眼,被進喜兒瞪了一眼,陪個笑容再退回去
廳上楚懷賢也拿定主意,這姑娘說話多不可信!如果可信,就是她自作聰明,以為公子迷戀她。看她站著的那凜然樣子,不是一個自大的人。用迷戀這話,分明是推脫,而且是暗示我,她不做房裏人。
“你要清楚眼前事情,你欠別人三百兩,你說沒有卻沒有證據。”楚懷賢一一分析:“我雇丫頭,就是我好心容你妹妹也進來,新進的丫頭月錢五百,你姐妹兩人,加起來一個月不過一兩銀子。”楚懷賢說到這裏停住:“你想怎麽解決這事情?再說我隻是需要一個房裏侍候的人。”
孫二海再次著急,不顧進喜兒的不悅,走到廳口探頭探腦,對著楚公子陪笑臉,捏著嗓子細聲道:“公子事多,不能久耽誤您,要是說完了,讓她隨我去吧。再晚了,衙門就關門了。”
林小初一個激靈醒過來,今天晚上隨著孫二海去,天知道會發生什麽!楚懷賢沒有趕孫二海走,隻是含笑看著林小初:“你不願意,這就隨他去吧。”
孫二海瞪著林小初,林小初隻看楚公子,突然微微一笑,回身對孫二海道:“你出去!”這語氣凜然讓孫二海一愣。
“你外麵候著,”楚懷賢也讓孫二海出去。林小初雖然拿不定主意,也打算試一試:“公子您是真需要房裏人,還是隻是要一個人擺著?”
“這話我不明白?”楚懷賢心中暗笑,再猜出下去就能猜對,有誰喜歡強扭著不甜的瓜。
林小初看著這個口口聲聲隻要房裏人的貴公子,適才對他試探說迷戀,他全無迷戀中的焦躁。大家門裏故事多,林小初大膽開了口:“我可以配合公子,不過公子要保我周全,”她麵上一紅:“而且不能強迫我。”
“你演得好嗎?”楚懷賢拿起一旁折扇,優哉遊哉扇著。
“什麽故事?”林小初急迫問道,然後笑容可掬:“以後說我不好,隨時可以打發我走。”
對著這伶俐東猜西猜找突破口的丫頭,楚懷賢沉思一下道:“三百兩銀子我給你付,你在我身邊呆三年。你也看到,不管你真沒借假沒借,眼前你沒有證人,他拿不到錢決不會走。”
林小初咬牙,不得不承認這點。
“你跟著我,名份上是丫頭。這家裏不好呆,你要自己呆下來。”楚懷賢的聲音是悅耳清朗:“偶爾的,你陪我演演戲。”
這聽著不錯的條款,林小初還是仔細想過一頓飯的時候。最後決定相信眼前這個人,不然也沒有別的辦法。
看她答應,楚懷賢往外麵喊進喜兒:“帶這閑漢去拿銀子,讓他寫收據下來。”再對著林小初一點頭:“隨我來,你也得寫個文書,在上麵按個手印才行。”略猶豫一下,楚懷賢道:“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我會,就是寫得不好。”林小初沒有學過毛筆字,不過劃拉自己名字還是可以。
楚懷賢往外麵走:“這就行了,你隨我來。”這雇丫頭的契約,楚公子打算自己親手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