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馬文才等人告別泊縣前去自己的任地。林青山又發下一張公文,允許泊縣內所有百姓自由遷徙,解除所有長短工契約。免稅三年,每戶人可以自由圈地十五畝,一個月後按遷徙結果重新統計戶籍與田產,之前戶籍直接作廢。文書下發之後,整個泊縣都沸騰了起來,大部分人都離開了現有的居住地前往深山老林開墾田地,泊縣就地理條件來說比塖縣好,但也隻是好了一片水域,地形主要以山區為主,之前聽師爺介紹泊縣有三萬人靠捕魚為生,林青山頃刻間就知道了泊縣的根本問題出在哪裏,漁民跟農民不一樣,就算泊縣流域廣闊,水產麵積很大,但是就算整個泊縣都是一片汪洋都不可能養得起三萬漁民,按養殖麵積來算,養活一個五口之家需要兩百平方米的水域和至少三畝良田,想要魚長得快就要多喂糧食,現在這個時代顯然還沒有給魚投喂草料糧食這個傳統,第一,有好田肯定直接拿來種糧食了,何必多此一舉來種草養魚呢?,第二,現在的人都缺糧吃,怎麽可能拿糧食去喂魚?如果沒有係統性的管理,魚的生長速度絕對無法超過漁民的捕撈速度,這個時代的捕撈技術還不足以讓魚斷子絕孫,但是總體產量肯定會保持在一個較低的水平,這種生活模式林青山小時候也有過感受,一片大約三百平米的堰塘裏,夏季和秋季無論什麽時候去釣,一天一兩斤小魚是亂有的,就算有四五夥人同時去,每天大概也是那個樣子,因為林青山他們用的捕魚工具就隻是小玻璃缸加田螺或者魚鉤加蚯蚓,自製的魚竿和魚線。捕魚距離僅限於離岸邊五米遠,想要釣上來一條大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是釣不上來大魚的好處就是小魚不會斷,小魚雖然長不大但是長得快,如果能去堰塘中間撒網捕魚,一天四五斤也是能有的,綜合每年放水種稻穀和收冬水的情況來看,每年那個堰塘的總產量應該有兩千斤左右,假如一個人一天要吃一斤半的魚才能維持體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總共需要五百四十七斤半,也就是說三百平米的水域一年隻能養活不到四個人,可能活水比死水要好很多,但是最多也不會超過五個人,三萬人維持生活那就需要一百八十萬平米的水域,整個泊縣可捕魚的水域大約三百五十萬平米,賬麵上來算好像供給三萬人的生活綽綽有餘,但是魚隻用清水煮就能吃了嗎。要不要放點鹽?還要不要點油?一年到頭衣服破了洞要不要去買幾尺布來縫補?生了病要不要花錢買點藥吃?拋開這些問題不談,泊縣那三個占著大部分水域的大地主每頓吃飯總不可能跟那些窮漁民一樣吃清湯魚吧,林青山到任,每個家族就送來了一萬多兩的供奉,這些錢肯定也是從魚和漁民身上榨出來的油水,相比起泊縣的水域,更大麵積的荒山占泊縣八成的麵積,必須要把一部分漁民轉成農民才能解決根本問題,對於三個家族來說,羊少了,能薅到的羊毛肯定也會減少,他們肯定打心底裏是不樂意的,但是迫於林青山的淫威他們也不敢說什麽,隻能聽天由命,況且這還沒有動到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收入的大頭是壟斷泊縣的商業,平均一個百姓花出去五兩銀子,起碼有三兩的利潤都進他們的口袋,整個泊縣的錢都在這區域內打轉,直到最後被他們收進庫房。
鼓勵農民開荒,配套措施肯定要跟上,比如生產工具,糧食種子,和糧食貸款,一個月後,大約有兩萬人到荒山開辟了田地,所謂開辟也就是把樹砍了,雜草除了,壘砌了田坎,地裏還什麽都沒種。林青山讓師爺帶捕快去丈量田畝,並為這些人重新歸納戶籍,先開墾出來的田地基本上都在河穀,沒人選擇難度更高的山上,這主要還是因為水利的因素,林家莊也是這樣的流程,先開墾相對容易的河穀,然後修建去山上的道路,再在山上修建堰塘水渠,最後才去開墾田地。現在人泊縣百姓自由開拓田地,肯定不會有人去做大好事先把公用的堰塘和溝渠搞好。統計好定居百姓之後,開荒進入了第二個階段,正式運作,現在已經是三月的天,種植稻穀好像有點來不及了,但是交郡的氣候環境可以一年種兩季稻穀,種個晚稻也沒什麽難度,運作田地肯定需要起始資本,這是不可避免的,不可能等到田地還沒有產出之前人就餓死了吧。於是林青山在縣城發放糧食貸款,一年利息百分之十五。也就是今年借一千斤糧食,明年這個時候要還一千一百五十斤,客觀的來說,運作田地根本就借不了這麽多,這個時代各類青菜是主食,別說作為主食的米麵,副食的各類豆子都不能穩定供給,一個七口之家一年也消耗不了一千斤大米,但是這一千斤糧食想要還上卻很容易,就算第一年土地貧瘠,但是五畝田地一千斤也是能收的,林青山允許的自懇田地上限是十五畝,好好運作一年怎麽也能步入穩定了。發放的糧食貸款是林青山私人出的錢,泊縣國庫裏比狗舔過的還幹淨,根本沒有剩下一文錢,一粒米。差役們領月錢都要去郡上領,林青山都沒搞懂這是個什麽操作,正常情況下來說不應該是縣衙按比例上交稅收,留下一部分讓縣衙自己運作嗎?反正做這生意也有賺頭,林青山也樂意做這門生意,
剩下的農具就有點難了,如今這個時代的農具還是以青銅器為主,昂貴的鐵器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貧窮限製了人的想象力,也激發了人的創造力,為了應對青銅器磨損消耗巨大的致命缺點,現在的人開發了各類木質器具,比如木質鋤頭,鐮刀,斧頭,菜刀等等。這些工具的主體是檀木等硬木材料製作的,隻有刃上用了一點鐵刃和青銅刃,這種東西不用想都知道很難用,比如鋤頭,鋤頭常用方式不光有挖,還有連帶的撬拗動作,如果鋤刀的強度不夠肯定就會折斷,為了防止鋤刀折斷就要增加木質鋤刀的厚度,厚度增加之後就導致鋤刀嵌進土裏需要比常規鐵質鋤刀大得多的力氣,而鋤頭的使用一般都是連續幾千次,這樣一來人的體力消耗如何能吃得消,但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一把鐵質鋤頭價格是五十文,青銅鋤頭三十五文,木質鋤頭十文錢,如果單買鋤刃隻要五文錢,鋤刃損壞拿到鐵匠鋪還可以折算兩三文,而一把木質鋤頭一般也能使用一年,買個一五文錢的鋤刃自己去尋硬木做鋤頭更是主流做法。在當地五文錢的價值大約也就是相當於一條兩斤重的鯉魚。這還是建立在有人買的情況下,畢竟魚這個東西誰家都有?一年四季都在吃的主食,除了林青山這一類人之外,誰會花錢去買呢?林青山既然存心要搞生產,那肯定會用最好的生產工具,可是精鋼的農具泊縣的窮人買得起嗎?以物易物也不現實,一把鋼製鋤頭兩百文,折算成稻米大約五百多公斤,林青山既然做生意,肯定要利潤的,這樣算來,到明年為止泊縣的人恰好能還上糧食貸款,農具的貸款起碼要三年之後才能全部收回來,但是林青山最多也就在泊縣任職兩年,最多兩年過後,北伐戰事又該提上日程,林青山顯然不可能繼續留在泊縣,這樣的交易林青山虧不了,但是對林家莊不公平,為了協調這種矛盾,那利息肯定也要把運費包括進去,這樣一來,利息很有可能達到百分之七十,林青山想了很久,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沒過多久,幾群不明來曆的商販流竄於新墾的各個居民點之間,他們販賣的是農具,而且是精鋼製的農具,雖然料想這樣的東西他們是絕對買不起的,但是也還是湊過來看了熱鬧,一名老者上前拿起一把鋤刀問道:“這位小哥,這些可都是鐵器,價錢幾何啊?”,
那名販夫頭子不屑的回答道:“什麽眼神?這是精鋼製的,犁鏵和大錘每樣七百文,鋤頭,彎刀,斧頭,篾刀,菜刀,鋤鎬,中鍋,二錘每件四百文,鐮刀,鑿子,削刀,小錘每樣兩百文,不講價”,
眾人聞言大驚,不少人歎了一口氣然後就離開了,那名老者繼續問道:“可不可以用糧食抵換?”,
販夫頭子回答道:“可以,一百文折算一千斤糧食,我隻要稻穀,麥子,小米和綠豆,無論哪樣,我隻看秤上,不分種類”,小販此言一出,眾人眼前一亮,一百文折算一千斤糧食那肯定大賺,更不論綠豆和小米價值比稻穀麥子要高。可是這這窮鄉僻壤,糧食多了也隻能爛在手上,能賣給誰呢?有價錢但是沒有市場。這樣一看的話,價格也能接受,
那名老者繼續問道:“那可以賒賬嗎?”,
販子回答道:“可以,但是必須在七年之內還清,頭兩年就算了,看你們這樣的也還不起,第三年之後每年還至少一百文的貨,到第七年清賬”,
眾人又是眼前一亮,那名老者低頭沉思了半刻:“小哥啊,你能同意讓我們賒賬,已是天大的恩德,小老兒本來也不該向你訴苦,如你所言,七年內還清,就十五畝的田產來算,七年風調雨順,多餘的糧食也隻能換一件犁鏵和一把篾刀,但是這些東西我都想要一件,債也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寫欠條,十五畝田產下來,我們每年怎麽著也能還一千五百斤,隻是這時間能不能再寬限幾年?”
販子埋頭思考了一會兒:“也不是不行,截止到第七年的時候,糧食必須有一萬斤,平均每年兩千斤,如果有麻線和蠶繭我也要,麻線五文錢一斤,蠶繭二十文一斤折算,七年過後也是一樣的,每年至少要一千斤,二十年內還清”,
價錢和償還方式就這樣被敲定了下來,然後眾人便開始挑選所需的農具以及簽署欠條,欠條是早就寫好的,隻需要拿貨的人按手印簽字就行了,有一百文一張的,也有兩百文一張的,總和多少錢就簽多少張。將來債主拿著這些欠條來收取他們的糧食,隻認欠條不認人。與此同時,馬文才等人所在的任地也開展了轟轟烈烈的開荒屯田運動,隻是跟泊縣的模式有很大差異,泊縣的屯田製起源於自由遷徙,但是馬文才他們的政策都是縣令指定地區屯田,林青山的糧食貸款和農具買賣都是私人生意,馬文才和祝英台那邊都是以朝廷賑濟加自掏腰包的模式進行的,他們所在的縣城跟泊縣也差不了多少,都很窮,為了改革農桑,他們向朝廷申報了賑濟款,但是效果不佳,朝廷的運作模式向來都是一級一級向上收稅的模式,除非地方遇到了大災,不然絕對不會反哺地方,馬文才他們的申報到郡上,州上都沒有任何應答,上官隻說本級府庫裏也沒錢,直到上了建康,戶部下令從鄰近交郡的國庫裏抽調了四萬石各類糧食以及總和五千兩的專門款項,這樣的數目對於六個縣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祝英台體諒梁山伯等人的難處,隻要了一少半的糧食和銀錢,其餘所需全部由自己出資購買,一時間便贏得了青天大老爺的稱號,馬文才的步伐完全跟著祝英台走,隻是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比祝英台要狠得多,上任第一天就殺了五十多個罪犯,跟林青山一樣從重處罰,其餘那些沒有判死的也都是些青年勞動力,當地想要發展,勞動力的緊缺程度絕對不亞於糧食和農具,新墾的田畝肯定需要各種水利工程配套,監獄裏的犯人就是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梁山伯,周印等人雖然獲得了大部分的援助,但是依舊無法滿足全麵新政的龐大需求,於是也隻能放緩新政的實施進度,等到第二年府庫裏有了餘錢再作打算。這樣一來就導致了一個現象,交郡二十三個縣的人都往祝英台所在的澤縣,和馬文才所在的蕪縣跑,原因也很好理解,第一,兩人的政策相對來說比較溫和,第二,他們私人出的賑濟糧款雖然也要還,但是沒有利息,比起泊縣又要好得多。兩個月的時間,澤縣和蕪縣的人口都超過了十萬,由此,祝英台和馬文才的支出隨之翻倍。幾萬兩銀子的錢糧對於祝家莊來說還是一個小數目,但是對於經曆了洗劫的杭州來說,可能有點吃不消了,但是馬文才還是沒有吭聲,把這顆蹦了的牙帶血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