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祝諫才反應過來,似驚魂未定,看著那如玉的公子哥,道:“三少爺,繁兒喚你一聲三叔。”
意思不言而喻,你們是叔侄,此等關係實在尤為人倫。
狐之亦笑了笑,說:“沒有血緣關係的叔侄,先生若忌諱,我大可跟繁兒解除了這層關係。”
祝諫又是一駭,他以為這人不過圖個新鮮。
上城來的公子哥兒好的往往不都是這一口麽,在那上城見多了世家千金小姐,突然來了鄉下無處尋樂,便瞅著他家那丫頭新鮮才……
可這會兒,他從那雙眼睛裏看到的卻不是如此,墨黑的眸子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深淵,雖看著捉摸不透,但他卻是從這樣的一雙眼睛裏看到了認真。
“三少爺真是說笑了,”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祝諫險些連話都不知如何說了。
“這不是解了關係就能說的事兒,你們本就是本家人,老爺子的輩分擺在那……”
“家父已知此事,”狐之亦含著淡淡的笑打斷了他的話,“並未反對。”
僅後麵四個字,再次將祝諫噎得啞口無言。
狐之亦像是覺著還不夠似的,笑道:“家母與家兄也曉此事,都持讚成態度,先生學識淵博見多識廣,想來也不會拘泥這虛禮。”
一上來不僅表明了他們這家人的態度,還給了他這麽一頂高帽子戴上,祝諫便是再想發火也萬不會真在別人的地盤上做出失禮之事來。
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祝諫道:“為何?”
這樣的人為何會看上他家丫頭,祝老爺子他們為何沒反對,他接下來又打算如何,一連串的問題都化成了兩個字。
狐之亦垂了垂眸,長長的睫毛在其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他笑了笑,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對繁兒是真心喜愛,繁兒她也很乖巧,心悅於我,自然便順理成章了,至於家父他們……”
他抬頭看向祝諫,一字一句清楚道:“為父母者,無不望子女美滿,嫁得如意郎迎得美嬌娘,先生也乃為父之人,想必最是清楚其中之道了,隻要我待繁兒好,還有何可擔憂的呢?”
深邃不可測的眸子一對上,猶如狹路相逢。
祝諫心中那千言萬語都被這深深的一眼給堵在了這條狹路之中,出不得也回不得,便這般生生地吊著。
“祝姑娘……祝姑娘你慢著點兒,我們家少爺是真有事,你別……”
“砰!”
隨著門從外頭被人踢開,旺生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順著動靜看去,可不就是他們方才正談及的那個生性活潑乖巧懂事的丫頭。
祝繁把牙磨得咯咯響,看了看朝她這邊看過來的兩人,最後把視線定在左邊那位身上,一字一頓道:“你來這兒做什麽?”
要不是聽譙大姐說看見她家老頭子朝宅子來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原來他竟然真的來找人了!
祝諫先是一愣,隨即在聽了她的話後沉了臉色,“這就是你說話的態度?”
氣氛頓時凝固,旺生為難地看向自家少爺,“少爺,這……”
狐之亦抬了抬手,在那丫頭又要開口之際朝她招了招手,“繁兒,過來。”
祝諫蹙眉,方才想這丫頭鬧起來怎麽可能聽誰說話,誰知才這麽一想完,那站在門口怒氣衝衝的人真的聽話地走了過去。
“三叔,我……”祝繁走到他麵前開口。
“道歉,”男人懶懶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打斷她的話,僅兩個字,讓對麵的荷香跟祝諫頓時就愣住了。
祝繁也怔住了,睜著大眼睛看著他。
狐之亦抬頭看了她一眼,挑眉道:“跟先生道歉。”
對麵那兩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祝繁捏緊拳頭咬緊牙關朝祝諫看了一眼,後咬了咬唇說:“三叔,我……”
“我說不動你了?”男人依舊沒給她說話的機會,隻微微蹙了眉頭,眼中有些許淡漠。
祝繁心裏一凝,最是清楚他這樣的眼神,下意識地就生了懼意,低了低頭抿唇不說話。
即便如此,祝諫跟荷香卻還是已經被她這副模樣給驚得險些嘴都合不上了。
這……這這這這真的是那個一嗆起來便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任人說破了嘴也不能阻止她鬧的祝繁祝二姑娘?
“嗯?”狐之亦將二人神色收在眼底,卻依舊不動聲色,隻抬眼看著那一臉不甘的小丫頭,輕輕一個鼻音便讓其身子抖了抖。
祝繁咬唇抬眸看著他,怯怯的,盡管不甘心,卻還是深吸口氣朝祝諫那頭看了一眼,哼了一聲後不可一世地道:“對不起。”
祝諫:“!!!”
荷香:“!!!”
男人卻是不滿,“繁兒,這便是你跟先生說話的態度?”
祝繁立馬一臉吃了蚊子的表情,抿緊了唇朝男人看去,原本還氣勢洶洶的,卻在撞進男人那雙無奈又不讚同的眸子時有些焉兒了。
也不知怎麽的,祝繁就是不願看到他這樣,更不願聽他這般聽她說話,她覺得他竟然不站在她這一邊,心裏氣,卻是又不想真的因此把人給惹得不高興。
心裏好生戰鬥了一番後,她選擇了後者。
“爹,對不起。”
像一隻鬥敗了的小獸,她往男人身後縮了縮,垂著頭,萬般不甘卻又很是聽話地向祝先生道了歉。
祝諫這回是真的被震驚到了,片刻間竟是無言以對,十幾年來,不管父女倆如何大吵大鬧,他何時從小孽障的那張嘴裏聽過“對不起”這三個字。
這簡直就如石破天驚,更可以說是晴天霹靂了,一道驚雷下來,劈得他是外焦裏嫩,久久說不出話來。
狐之亦甚是滿意,拉了小姑娘的手用下巴示意她將邊上的凳子端過來坐在他身邊,後對還未回過神的祝諫道:“先生勿惱,繁兒脾氣大,但性子不壞,望先生不要跟她置氣。”
祝繁剛坐下,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三叔,你幹嘛要跟他……”
“嗯?”男人斜了斜眸子,不過一個音節就將祝繁要說的話給堵回去了。
荷香跟祝諫再次大開眼界,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們眼裏誰的話都不會聽的人竟然會這麽乖地被一個男人的一個鼻音就給唬得乖乖巧巧地坐在那一言不發。
這……這簡直就是天上下紅雨頭一遭啊!
祝諫動了動唇,看自家丫頭朝他這邊無聲的齜牙咧嘴,邊上的男人隻不過看了一眼,她便收起了那副狼犬似的模樣,癟著嘴撒嬌似的往男人身邊靠了靠。
祝諫下意識皺眉想訓斥她不知矜持,但到嘴的話卻在看到丫頭眼中的信任和討好時生生地憋住了。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這位看似病弱的祝家三少方才所說的那些話,原來這丫頭當真有乖巧聽話的時候,隻是這樣的乖巧分明就隻在他一人麵前,連他這個當爹的都不能有如此待遇。
忽然間,也不知怎的,祝先生的心裏很不舒服,就跟自家的東西被人奪了去了似的,堵得他心口難受極了。
祝繁看他不說話,心又不敢當著她家三叔的麵發脾氣,於是隻好忍著說:“爹,我是真喜歡三叔的,三叔也喜歡我,你能不能不要找我們麻煩?”
剛才承認她乖巧聽話來著,這才多大會兒的功夫。
祝諫頓時又虎著一張臉,但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隻道了聲“繁兒”後那丫頭就又焉兒了,說:“爹,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別老生氣,三叔是好人,你別總拿那一套輩分什麽的來說事兒好不好?”
這是祝繁這兩輩子在祝諫麵前說過的最軟的話了,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原來她還能對她家老頭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沒想到,祝諫更想不到。
多久了,他都不記得距離跟這丫頭好好說話過了有多久了,甚至,他都沒有再希望這輩子還能聽到這丫頭在他麵前服軟。
可現在竟然就這麽簡單地就聽到了,還聽得如此真切明白,祝諫的心情頓時複雜得不得了,連帶看對麵兩人的眼神也複雜了很多。
狐之亦見效果不錯,也不忌諱,當著人家爹的麵就捏住了人閨女的手,說:“先生,若你是擔心繁兒往後會被人欺負了去,那我可在此保證,今生今世誰都不會讓繁兒受委屈,包括我自己,雖說這些話不足以讓人信服,但請先生給一次證明的機會,一次,我待她好的機會。”
祝家三少兩輩子加起來說得話好似也沒今天一天的話,連在邊上伺候著的旺生都被自家少爺的態度給嚇到了,心道若是讓老爺夫人曉得這事,肯定下巴都得掉在地上。
“你……”祝諫再次怔愣。
祝繁擔心她家老頭會給身邊人難堪,費了好大的勁兒總算忍下那口氣,認真看著他,說:“爹,從小到大我沒求過你什麽,這一次就算我求你好不好?我知道自己以前是混蛋了,但我對三叔是認真的,我……我想跟他在一起,想嫁給他做妻子,這一次,就當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