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繁從來沒現在這麽狼狽過,就是小時候被打屁股打手掌的時候她也沒像現在這樣過。
可她這會兒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十幾年的隱忍,前世今生的委屈,分明已經決定永遠埋在心底的,直到這輩子死,然現在這股子不知名的感覺就像是決了堤一樣,就想著找一個發泄口。
而這個發泄方式,卻是這般的丟臉。
小孽障朝他這邊吠,猶如一隻小狼狗一樣,祝諫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前所未有的疼。
吃力地掀開被子要起來,荷香趕緊過去攔著:“先生你還不能下床,大夫說了,你得好好躺著,你……”
剩下的話被祝諫一個手勢阻止了,荷香抿著嘴,也曉得這會兒不太好說話。
祝芙站在門口看著屋裏的一切,想了半天,步子卻沒有挪動。
祝繁就跟破罐子破摔似的坐在地上,不服輸地狠狠吸著鼻子朝過來的男人吠:“不準過來!別以為你死了我就能原諒你,我告訴祝諫,我不會原諒你,不會不會!”
剛吠完,男人已經在荷香的攙扶下吃力地走到了她跟前,本不能蹲的身子在她麵前緩緩蹲了下去。
“你走開!”祝繁想推開他,又意識到他現在身上有傷不能動,所以伸出去的手懸在空中片刻後又收了回來。
於是就隻有衝他吼:“我不要你管,你走開!你去管祝華,去管祝鈺!去管你的兒子女兒,我算什麽?!我才不是你女兒,那兩個才是!你去,你去管他們!”
吼著吼著,她就往後退,很是狼狽地想起來,但男人卻是已經朝她伸了手,不顧她的掙紮將她抱進了懷裏。
“繁兒……”祝諫忍著身上的疼將小狼狗緊緊地抱在懷裏,忍得滿頭大汗。
“你放開……”祝繁的聲音變得悶悶的了,這種情況不得不去推他。
但男人卻像是鐵了心似的,不管她怎麽退怎麽推,死活就是不鬆手,荷香垂眸就看到從他衣服上滲出來的血印子,當即就嚇白了臉,“先生,你的傷……”
隻是這會兒祝諫壓根兒就沒管他的傷,於他而言,安撫小狼狗才是最重要的,而這,還是她頭一次在他麵前示弱,這樣的機會,他怎能不好好把握。
隻是他不管,不代表祝繁也不管啊,她可不想老頭子真因為他就這麽死了,她的大事還沒做完呢,還等著看老頭子臉上那精彩的表情呢,他怎麽能死呢?
所以在荷香說完話後,祝繁搶在祝諫開口前推他胸膛,說:“你……你放開!不想要命了啊?!”
小狼狗還在哭,眼淚汪汪的,眼睛又紅又腫,帶著哭腔的聲音好生可憐。
祝諫好不容易抱到了自己的小孽障,怎會輕易鬆手,於是就算祝繁再怎麽推,他也沒有鬆開抱她的手,將小狼狗的腦袋摁在胸前。
“繁兒,對不起……對不起……”他摁著她的頭,眼眶也紅了。
然而,除了對不起外他好似沒什麽可說的了,也沒有資格再說什麽,隻抱著懷裏不安分的小狼狗,隱忍多時的眼淚跟著流了下來,“是爹的錯,爹的錯……”
從男人身上傳出淡淡的血腥味和藥味兒,混在一起的味道著實談不上好聞,如剛揭開鍋蓋的水汽,熏紅了祝繁的眼,也熏痛了她的心。
再把人往外推的時候,手上的力道莫名消失了,要推開人的動作變成了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裳,哭腔裏帶著明顯的隱忍。
“別以為你道歉,我就會……就會原諒你,沒用的,沒用的……”
前世她都那樣兒了,也不見他為她說話,也不見他來護著她,現在這到底算什麽啊……
“好,”祝諫感覺到了她的退步,將人摟得更緊了,眼淚順著他的臉流到唇邊,又苦又澀,“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不原諒就不原諒……”
那天之後,他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件事,想自己跟小孽障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不曉得該如何去麵對她,也曉得她定然不想看到他,所以他極力避免出現在她麵前。
一是給自己時間考慮,二是也給她一點時間,他不想再次將她從麵前推開,如那些年一樣。
“混蛋……”祝繁嘴裏罵著,可抓著他的手徹底變成了攥住他的衣襟,縱使涕泗橫流也顧不上了。
祝諫抱著她,任由她將眼淚鼻涕擦在他身上,擔心他一鬆手人就跑了,所以他已經全然沒顧受傷的地方,便是不說話,也緊緊將人抱著。
小狼狗徹底放開了聲音,在他懷裏一個勁地哭,將他胸前哭得熱氣騰騰暈濕一片,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將人如何了呢。
荷香站在邊上,縱然曉得自家先生這會兒的身子不支持這樣的折騰,但卻是不忍擾了這父女倆難得親近的時間。
祝芙則一直站在門口,順著門邊滑倒在地,也跟著屋裏的人哭,隻是她哭得比較含蓄,沒聽到什麽聲音。
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小狼狗的聲音總算小些了,祝諫卻還是沒有把人鬆開的打算。
祝繁吸著鼻子,覺得自個兒的嗓子都快嚎幹了,嚴重處於缺水狀態,而且一個姿勢保持得久了,她整個人都快僵住了。
所以在咽下最後一個音節後她動了動身子,推著祝諫的胸膛說:“起開,我難受。”
沙啞的嗓子就跟馬上要冒煙兒了似的。
祝諫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將人鬆開,隻是才一動作,眼前就一陣天翻地覆,眼瞅著就要倒。
祝繁眼疾手快地將他給扶住了,剛要抱怨就看到那已經被血浸透的地方,臉色頓時一變。
“你想死麽?!”她麵色變得凶狠,吼完就將男人的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嬌小的身子撐著他起來。
荷香見狀趕緊過來幫忙,這才發現男人衣服上的血都已經在外地上滴了。
祝繁心裏那叫一個氣啊,扭頭就衝在門口待著的祝芙說:“去宅子請蒲老頭來!”
祝芙愣了愣,一臉慘白地起來,卻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蒲……蒲……”
祝繁看不下去,吼了一聲讓祝芙過來幫忙後自己就一邊抹著臉上的眼淚一邊風似的朝外頭跑去。
祝諫渾身無力地被祝芙跟荷香扶到床上,身上的痛絲毫未影響到他的心情。
他白著一張臉看著為他著急擔心的祝芙跟荷香,虛弱地勾起了一個笑,“她到底……還是在乎我這個爹的……”
盡管口口聲聲喊著他的名字,口口聲聲說著不原諒他的話,但你們看,在他受傷的時候總是她跑得最快。
“是……是……”荷香早就被父女倆不知感動成什麽樣子了,站在邊上一個勁地抹眼淚。
祝諫嘴角的弧度漸漸擴大,即便最後昏迷過去也是帶著笑的。
祝繁風風火火地把蒲老頭從宅子裏帶來,回來後又是風風火火的一陣折騰,蒲老頭身為醫者,平時最見不慣的就是病人不把自個兒的身子當身子。
所以當他看到祝諫身上的傷口裂成那樣兒的時候狠狠將屋裏負責照顧的人給訓了一通,換成平時,誰敢訓小狼狗啊,誰訓就咬誰。
可現下,小狼狗卻是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說,隻顧著一個勁兒地催著蒲老頭動作麻利點兒給人處理傷口。
送蒲老頭走的時候祝繁順帶抱著小狐狸從家裏走了,說是要去祖母家住兩天。
荷香跟祝芙攔了沒把人攔住,醒來後猶豫了好半天才把祝繁出去的事告訴了祝諫,之後又是各種安撫,生怕他一個情緒激動又牽扯到傷口。
然她二人擔心的事卻沒有發生,祝諫聽後隻是淡淡地說了句“是麽”就沒說話了。
抱著小包袱裏的小狐狸到了老太太家,老太太剛從外頭回來,說是村長老頭家的禮已經做好了,明日祝韶風出坡後這件事就算完了。
祝繁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現在的她一點想其他的心思都沒有,沒顧老太太的念叨抱著小狐狸在屋子裏衣睡就睡到了天快黑的時候。
醒來後才知道原來老太太已經去了他們家一趟,回來又說她不該這個時候過來她這邊住,應該回去照顧祝先生。
祝繁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在院子裏跟屋裏這兒晃晃那兒晃晃,很快就晃到了晚上。
她現在心裏有事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家三叔,除了自己重生這件事,她覺得自個兒根本沒必要瞞著他任何事。
所以當確定老太太已經睡下後,祝繁幾乎立馬就貓著身子出去了。
漆黑的夜秋風寒涼,天上的峨眉月被一層層雲遮住,未透一絲光亮,田間路邊已然安靜得隻剩些許不需冬眠的蟲子的鳴叫聲。
祝繁對這條路實在太熟了,熟到她已經不需要照明都能找到那個方向,盡管白日裏才見過麵,但每次一想到要見到他,祝繁的心裏還是止不住地雀躍。
轉過熟悉的彎路,眼瞧著就要瞅見那棟大宅子裏,不想卻在這個時候,一股有別於方才的寒風悠然從祝繁耳邊吹過。
不過眨眼的時間,祝繁唇角的笑就斂起來了,連帶渾身的裝著也赫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