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長老頭家晃了一圈,確定祝華已經被規規矩矩幫著做禮後祝繁就沒有再留了,從老頭家的屋頂溜下來便回了家。
走進院子裏,習慣性地就往自己屋子走,不想剛走到門口就頓住了,想起了另外一個屋子的人,無意識地就朝那方扭頭看了過去。
剛巧荷香從裏頭出來,手裏還端著一個碗,看樣子該是剛給裏麵的人喂完藥,見到她人在那兒呆站著荷香就走過來了。
“不去看看?”荷香問。
祝繁抿著的嘴唇緊了緊,又是那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去什麽去,你就不怕他看到我傷勢更嚴重了?”
推開門進去,荷香也跟了過去,輕笑了一聲,有些無奈,“你啊,什麽時候才能不這個樣子,人家既然都願意為你擋刀子你,你覺得他還會跟你氣什麽?”
小妮子,也不知道是誰在自個兒爹出事的第一時間就急急慌慌地去找大夫呢。
祝繁瀟灑的步子頓了頓,卻也隻是片刻的事,片刻後她就又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了,動作瀟灑豪放地往凳子上一坐。
哼了一聲說:“我又沒讓他幫我擋,那是他自個兒願意的,怨得了誰?百無一用是書生,不過就是被人捅了一刀就要死要活的,沒用。”
所以她才不想回來,一回來渾身都不舒服。
荷香歎了一聲,跟她麵對麵坐著,把碗放在了桌子上,神情凝重沒有說話。
祝繁喝冷茶喝了一半,見她這樣兒心裏就有些忍不住了,轉了轉眼珠,輕咳了兩聲,然後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你這什麽表情啊?蒲老頭的醫術應該沒得說才對,不會是老頭子不行了吧?”
“呸呸呸!”話才說完,她就遭到了荷香狠狠剜過來的一眼,“盡曉得瞎說,這話是能亂說的麽?難怪以前老挨訓了,你該!”
祝繁一聽,嘿,好家夥,現在都跟她家老頭站一邊了,好,簡直好得很啊。
荷香不管她那一臉要教訓人的樣子,又歎了一聲說:“先生剛剛醒了就在問你,你倒好,小沒良心的,我都不想說你什麽了,你要想曉得先生情況怎麽樣了,別問我,有本事自己去瞅瞅,小白眼兒狼。”
說完,荷香又給了祝繁一個白眼,最後沒等人說話就端著碗出去了。
“嘿……你!”祝繁起身,氣急敗壞地看著荷香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喉嚨裏的那口氣卻又沒有上得來。
悻悻地收起了滿身的精神氣兒,祝繁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屁股重新坐下,好一會兒後就“騰”地起來。
輕手輕腳地從自己屋子出去,剛好瞧見荷香進自己屋關了門,從自己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主屋的門是開著的。
祝繁側耳聽了聽,曉得祝芙這會兒正在自個兒屋子裏呢,所以她抿了抿嘴,眼珠一轉,立馬就跟一隻貓兒似的躥到了主屋門口,貓著身子往裏頭瞧。
也是奇了個怪了,祝繁原本就隻是想來瞧一眼的,瞧一眼老頭子是不是要沒了,誰知她才剛貓到門口,恰巧就逢那床上的人扭頭朝她這邊看過來。
祝繁身子一僵,轉身就要走,不想這個時候床上的人卻開口了:“繁兒。”
祝繁的虎軀又是一僵,又聽到屋裏的人說:“來了為何不進來?”
他的聲音不似平日來的清明了,聽上去有些沙啞,就像是許久不曾喝水,或者不曾開口一樣,澀澀的,弄得祝繁的心裏也跟著澀澀的。
最後想了想,她索性一跺腳轉身大搖大擺地把腳邁進了門檻。
嗯哼!這個家是她的家,她哪個地方不能去了,不就是進個屋麽,有什麽不敢的,這可是她娘之前住過的屋子呢!
祝諫躺在床上,瞅著自家女兒那張小臉上的別扭,心頭不知為何暖暖的,情不自禁地便勾起了唇角。
祝繁瞧著他那勾起的唇角實在礙眼,沒好氣地走過去一屁股毫無儀態地往床邊的凳子上一坐,惡聲惡氣地說:“笑什麽笑?捅得不夠深是吧?要不要我再來給你補一刀?笑笑笑,難看死了……”
話雖這麽說,但那雙手卻不是很聽主人的話,已經朝被子伸過去給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放在從前,祝諫鐵定會針對她這話狠狠訓上半個時辰,然後把祝繁的耐心消失殆盡的時候就收口了。
但眼下,祝諫卻是絲毫沒覺著有什麽令他不快的,相反,小孽障的口是心非讓他心頭升起久違的滿足感。
“還笑!”祝繁瞧著他那張蒼白的臉上的隱隱笑意就覺得臊得慌,而這種感覺,是她從未在眼前這個人麵前體會到的。
祝諫收了收弧度,但笑意卻是一點也沒斂起來,不是他故意,而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沒有受傷吧?”在小姑娘身上瞧了一遍,他才開口問。
祝繁已經把視線從他那張欠揍的臉上收回來了,這會兒正漫無目的地在屋子裏這兒瞧那兒瞧,渾身不自在地說:“哪能啊,有你這般偉大的父親在,女兒如何受得了傷。”
聽聽,這得是有多口是心非才會說出這麽嘲諷的話啊。
祝諫抿唇沒有接話,隻端端瞅著那張他已然許久不曾好好瞧過的臉,心間漸漸被一種欣然所代替。
就在祝繁對他的視線感到不耐煩準備起身走人的時候,他卻似是自言自語一般開口了,“還好……還好沒傷到你……”
他說得聲音不大,甚至虛弱得幾乎都快聽不到了,隻看得見他的嘴唇動了動。
但耳力甚好的祝繁卻把這話給收進了耳朵裏,視線一轉就對上了那失去光澤的眸子,心神沒來由一震,她想起了那個夢。
夢裏,麵前這個人死了,緊閉雙目,分明身上被血汙沾滿了,麵容看著卻好似安詳極了。
便如現在這般,祝繁想起了,夢裏的祝諫就跟現在一樣,臉色蒼白著,唇角卻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就仿佛對他的死很釋懷一般。
又仿佛,心甘情願地死去的。
這個念頭一升,祝繁的喉嚨沒來由一緊,連帶頭皮都發麻了,再開口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喉頭哽得像堵了一塊石子兒。
“別驕傲了,你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啊?那玩意兒是能隨便擋的麽?我都看到她的動作了,如果不是你的話,壓根兒就不會有人受傷,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逞什麽能?不知道會死人的啊?”
這個時候,明明不該想那些有的沒的,可祝繁卻頭一次希望自個兒那娘從地裏鑽出來,然後讓她告訴她,祝諫這個男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繁兒,”祝諫怎會聽不出她喉嚨裏的哽咽,可此時,他卻是笑不出來,隻瞅著那雙不甘心紅的眼,心裏沒來頭的就疼了,“別怪爹,爹……”
“爹爹爹!爹什麽爹?!”祝繁瞪他,狠狠往自個兒眼睛上抹了一把,惡狠狠道:“別以為你為我擋了一刀我就會原諒你,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我是不會就這麽算了的,我告訴你祝諫,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祝繁了,你對我不好,我是會真的把你的心掏出來剁碎拿去喂狗的!”
說完,她實在不想再在這裏待著了,“騰”地起身就走。
“繁兒!”祝諫開口喊她,本以為她會就這樣一走了之,誰知那嬌小的身子卻是頓住了。
眼瞅著她又要走,祝諫趕緊說:“我不會讓你原諒,也不在乎你喚我什麽,繁兒,我會對你好,我說過,你若想要我的心,盡管拿去便是。”
頓了頓,他瞧見丫頭的身子僵在那,受傷的地方隱隱作痛,使得他不得不將好不容易才撐起來的身子躺下去。
一道輕笑溢於唇邊,他看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是我女兒……”
便是這道小小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卻如一塊受到重擊的大鍾,狠狠地撞擊在祝繁的心上,一下一下的。
早就失去知覺的她,瞬間功夫,又疼又緊。
“你閉嘴!”猛地轉身,這一聲便是喊出來的,喊出了外頭屋子的荷香跟祝芙。
祝諫翕了翕唇,“繁兒……”
他哪裏想得到,有一天,他還能看到她在他麵前哭得像個倔強的孩子。
豆大的淚珠從那泛紅的眼眶裏一顆顆往下掉,如一顆顆晶瑩的,純粹又上好的珍珠,從她臉上快速滑過,然後迅速掉落在地上。
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打在祝諫的心上,疼得他心髒一陣陣緊縮。
“現在想起我是你女兒了?”
祝繁忍著上去打人的衝動看著他,自以為的凶狠在旁人眼裏成了委屈。
“你什麽時候為我想過?娘走了正好就給了你機會,曹春花算什麽?她算什麽東西?!她有周婉柔好嗎?明明我才是先來的!你憑什麽……憑什麽要那樣對我?!憑什麽?!”
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在臉上胡亂地抹著,“憑什麽啊……就因為你是我爹,所以我就活該麽?混蛋……